第410章 抢先表态

周震却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扫了一眼堂中诸人，缓缓开口：“皇上有令，凡阻碍女坊之设、拖延布引之策者，一经查出，不问官品高低，立刻革职查办。”

他停顿一下，眼神平静，但话语却极重：“此事不是女人做不做事的问题，而是天下布货如何入海，女匠女工如何自立的问题。”

“此乃新制之根，商道之要，是皇上亲自定下的棋。谁敢乱了，就不是违抗女坊，是违制犯禁。”

“在座诸位，倘若仍有疑虑，不妨思量思量，这口饭，值不值得为一时私见丢了。”

堂中众人听到这话，全都心头一凛，那一刻，连最爱附和杜瑛的牙行通事都低下了头。

杜瑛则像是被钉在原地，连怒气都提不起来。他再想说些什么，终是没能开口，只拱手，沉声一拜：“下官……遵旨。”

杜瑛声音低沉，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话音落下，整个人也仿佛塌了半寸。

堂中鸦雀无声，空气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然而这短暂的寂静，仅仅维持了半息。

下一刻，坐在侧首的通仓副司霍然起身，拱手出列，一脸肃然：“周大人既奉诏署任，泉州事务自然听从调度。属下霍英，愿全力配合女坊各项布引事宜。”

他话音一落，堂中众人像被一根弦拽动了一样，纷纷起身，“卑职王谦，泉南牙行负责，愿听周大人调遣。”

“通事所郭允也愿尽绵薄之力，为布引通关助力。”

“属下陈肃，主管港务舟牌，女坊货船出海所需，必不敢懈怠！”

一时之间，堂中站起七八人，接连拱手称是。那架势，说是肃然响应，不如说是抢先表态。

谁都不是傻子。

刚刚周震那番话，虽不带火气，可句句里都捏着刀。

皇帝亲定之策，亲调之人，亲笔之令；前任知府被调，已是明牌警告。再谁若看不清形势，那可真就是不想在泉州混了。

而这年头但凡能当上府属的，哪个不是人精？前头杜瑛还在训话说“要同心协力别让女人做事”，这会儿风一变，全都嗅出了不对，哪还敢顶风作案？

此时不站队，更待何时？

周震面色沉稳，神色不变，站在堂中任由众人请令，目光却在一个个官员面上缓缓掠过，像是心中记着什么。

这些人，有的是真心支持，有的不过是顺势而为。

但无妨，女政不是靠一群人点头同意才成事，而是靠制度硬推出来的，等制度真落地，谁还管你当初态度怎么样？

眼见众人纷纷请命，周震这才拱手还礼，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诸位好意，周某铭感于心。”

“布引女坊之事，非某人之私，乃国家之政。此地为政务交割，不论过往纷争，今日起，诸位便是本官手足同袍。”

“只要是为布坊出力之人，功绩皆记；凡敢再行掣肘，阳奉阴违者……”

他顿了顿，语调骤冷一分，“周某虽非天子，但皇命在身，亦敢先斩后奏。”

这话一出，堂中顿时无人敢应，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还是那通仓副司霍英低声应了一句：“谨记周大人之命。”

周震颔首：“很好。”

他转身看向站在旁边沉默的杜瑛，微微一拱手：“杜大人交接之事，还请从速。女坊筹建之地、舶口仓数、近月布货出入文案，请即刻整理一份，由本官亲核。”

杜瑛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是。”

他此刻像一口旧钟，早被敲碎了钟胆，再无一丝声音可响，而堂中诸人，心中也都彻底明白过来：这泉州，要变天了。

泉州驿馆，暮色将合。

吴诗雨和梁红玉正说着话，外头忽有小吏快步进门，拱手道：“娘娘，周知府……周大人求见。”

吴诗雨先是一愣，然后平静道：“请他进来。”

厅门推开，周震踏入院内，脚步亦不徐不疾。入厅时，他停下脚步，拱手深深一礼，“市舶副都办周震，奉诏署理泉州知府，特来拜见昭容娘娘。”

吴诗雨也不多寒暄，只道：“周大人此来，不必拘礼。”

“坐吧。”

她转身落座，随手指了案前空位：“如今这泉州，归你管。”

周震一笑，顺势落座，声音依旧清晰干脆：“泉州归我，但女坊归您。自今日起，凡坊务之事，周某皆以全力配合，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顿了顿，又道：“娘娘有令，舶司听命；女坊所需，周某预批三日权限。仓口、匠人、建坊地皮三事，明日午前给答复。十日之内，不论风雨，女坊必得立地生根。”

这番话一出口，梁红玉都愣了一下，这周震不是来打官腔的。

这人，一看就不是老油条那一挂。

吴诗雨看着他，也沉默了两息，目光从他袖口一直扫到靴尖，再缓缓收回到他脸上，似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此人，“你知道，你要得罪多少人？”

周震淡笑：“知道。”

“那你还敢这么答应？”

他声音仍旧平稳：“我更知道，我若做不到，皇上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既然早晚要得罪人，那不如快点。”

吴诗雨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那一笑不带锋芒，却似三月雪后，冰河初融。

“周大人。你知道……你是这泉州第一个主动跟我说全力配合的官员吗？”

“我来泉州三个月，拜了不下二十人，送文书、讲法条、走程序，连建坊地皮都要议定三日。可你来了，只用了两个字。”

她眸中带着光：“配合。”

“你不知这两个字，在我耳里多贵重。”

周震一顿，随即起身拱手，再次一拜，“娘娘这一路走来，是以命搏政。周某……以官搏命。若此战可成，不止泉州，天下女司皆可立；若此战不成，周某即弃职离台，亦无怨言。”

厅中寂然。

吴诗雨缓缓起身，对他还了一礼，语气不重，却无比认真：“那这份生死与共，吴诗雨，领了。”

厅中沉默片刻，吴诗雨眼神微动，缓缓走到几案边，展开一卷绘图，那图纸之上，墨迹犹新，却早已勾画得极为细致，连街巷走线、仓房布置、水渠走向都标得明明白白。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没闲着。”

她指着图上的一处地段，语气平静：“这里，原本是旧布行留下的废仓，靠近南市，西临小港，货可入仓、舶可临岸，且远离民宅，离集市又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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