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弹道,也是道!
“刺史,下官以为还是当以稳为主,稳中求胜。刺史年少,时间在我,何必铤而走险呢?”
青阳散人不懂刘靖为何如此有自信,但在他朴实的认知里,五千精锐掠地可以,但攻城远远不足。
饶州下辖一郡六县,在他看来,刺史兵出奇招,拿下两三县已是极限,而且即便拿下,五千大军与数万民夫,也必定死伤惨重。
然后,凭此二三县募兵,慢慢蚕食其他县郡,最终拿下饶州全境。
毕竟,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掠地是掠地,攻城是攻城,完全是两码事。
这个时代,攻城就是用人命去填。
所以,在听到刘靖说不但要拿下饶州,还要趁势一举夺下抚州与信州,青阳散人只觉得刘靖疯了。
以五千之兵,夺三州之地,这种事确实有,比如陈庆之北伐,率领七千白袍军,一路攻城掠地,甚至直接打到了洛阳。
可问题是,人家陈庆之的军中有北海王元颢,乃是北魏皇室,是能继承北魏大统的。
自家刺史有什么?
只有一州之地。
“先生之虑,靖,知晓了。”
刘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没有半点被说服的动摇,也没有被冒犯的恼怒。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青阳散人面前。
“先生放心,我非狂妄自大之人。”
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阳光穿透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辉。
他看着满脸惊骇与不解的青阳散人,平静地说道:“兵者,诡道也。然天工开物,格物致知是大道。”
“弹道,亦是道。”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让青阳散人愈发困惑。
刘靖微微一笑,不再过多解释:“多说无益,先生的忧虑,我尽知矣。我带先生去看一样东西。届时,先生便知分晓。”
……
雨彻底停了,天光放晴,碧空如洗。
刘靖也不多做解释,直接拉着还在生闷气的青阳散人,坐上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青篷马车。
车轮滚滚,一路向城外的炮兵营校场驶去。
校场设在城西的一片开阔地上,四周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尚未靠近,便能听到一阵阵雄壮的号子声,以及金属碰撞的铿锵之音。
马车停稳,刘靖率先下车。
青阳散人理了理道袍,带着满腹的疑窦,跟在他身后。
甫一踏入校场,一股混杂着汗水、桐油与金属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只见宽阔的黄土场地上,九尊黑黝黝、炮口狰狞的庞然大物一字排开。
它们通体由生铁铸就,形态奇异,炮身粗壮,炮口宛如噬人的巨兽之口。
在雨后的阳光下,这些被士卒们称作“神威大将军”的铁疙瘩,泛着冰冷而森然的金属光泽。
数百名炮兵营的士卒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肌肉虬结,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们正按照操典,以三人为一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操练,呼喝之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力量感。
“刺史!”
负责炮兵营的校尉,一个名叫“铁牛”的壮汉,眼尖地看到了刘靖,立刻一路小跑上前,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钟。
刘靖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越过铁牛的肩膀,指向远处三百步开外,一个用厚实的夯土与合抱粗的原木搭建起来的、模拟城墙垛口的靶子。
那靶子修筑得极为坚固,寻常的冲车撞木,恐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撼动它。
“开始吧。”
刘靖言简意赅。
“是!”
都头铁牛领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猛地转身,从腰间抽出一面红色的小令旗,用力一挥,发出一声高亢的号令。
“全员准备——!”
“一号炮组,实弹射击!目标,正前方三百步,敌楼垛口!”
“清膛!”
随着一声声短促而有力的口令,被选中的炮组立刻行动起来。
一名炮手手持一根顶端绑着浸湿麻布的长杆,探入炮膛内,用力来回擦拭,清理着上一轮射击后可能残留的火星与残渣。
“装药!”
另一名炮手则从一旁标记着“危险”字样的木箱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圆柱形纸包。
这便是刘靖捣鼓出来的“定装火药包”,将一份精确计量的火药与引信封装在一起,极大地提高了装填效率与安全性。
他将药包塞入炮膛深处,再由另一名同伴用一根更长的推弹杆,将其缓缓捣实。
“填弹!”
紧接着,一枚重达十余斤、表面光滑的铁制实心炮弹,被两名士兵合力抬起,缓缓推入了炮口。
炮组长亲自调整着炮口的高低与方向,他的眼睛在炮尾的照门与远方的靶子之间来回移动,口中念念有词,计算着风向与距离带来的影响。
青阳散人站在安全区域,负手而立,看着这些士卒们如同工蚁般忙忙碌碌,脸上的轻视与不解之色更甚。
这就是刺史的倚仗?
一些做得奇形怪状的铁管子?
靠着燃烧一些硫磺硝石,就能将这铁球打出去?
他承认,这东西有些新奇,但要说能凭此扭转数万大军的战局,未免也太儿戏了。
在他的认知里,战争是铁与血的碰撞,是刀枪剑戟的交锋,是谋略与勇气的较量。
这般笨重的东西,装填如此繁琐,一次只能打一发,又能有多大用处?
射程恐怕还不如一张八牛弩。
就在他暗自摇头之际,炮组长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校准,他直起身,对着后方的都头铁牛,猛地挥下了手臂。
铁牛见状,手中的令旗再次斩钉截铁地挥下。
“点火!”
一名专门负责点火的炮手,早已手持一根燃烧的长长火把,等候在炮尾。
听到命令,他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火把凑近了炮尾探出的引信口。
“嗤——”
引信被瞬间点燃,冒出一股刺鼻的白烟,迅速钻入炮身之内。
“捂住耳朵!”
刘靖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同时自己也用手指塞住了耳孔。
青阳散人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中更是不以为然。
不过是听个响罢了,何至于此?
然而,他的念头尚未转完,只听“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平地炸开一个焦雷,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爆开!
那声音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狂暴,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过往对“声音”的认知。
一股无形的冲击波瞬间扫过,震得他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颤抖,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把。
耳膜嗡嗡作响,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轰鸣。
一股带着硫磺与硝石特殊气味的白色硝烟,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炮口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炮位,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青阳散人整个人都懵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还未从这雷鸣般的巨响中回过神来,便下意识地循着方才炮弹出膛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枚黑色的铁弹,在他的视野中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小黑点,带着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砸向了三百步外的靶子!
下一刻。
“轰隆!”
又是一声沉闷却更加骇人的巨响传来。
那座用厚实原木和坚硬夯土精心筑成的、足以抵挡寻常撞木轮番冲击的模拟墙垛,在炮弹的轰击下,仿佛一块被铁锤砸中的豆腐,瞬间炸裂开来!
坚硬的原木应声断折,无数巨大的木屑与碎裂的土石被恐怖的动能抛上十几米高的天空,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纷飞。
待到烟尘稍稍散去,靶子正中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边缘破碎的巨大缺口。
几根残存的木桩,还在摇摇欲坠地摇曳着。
整个校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方才还号子声震天的士卒们,此刻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狂热,注视着那被一炮摧毁的靶子,以及自家刺史。
只有远处靶子垮塌后,尘土与木屑飞扬的“簌簌”声,以及青阳散人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须发凌乱,道袍上沾染了些许尘土,形象颇为狼狈。
他张大了嘴巴,那双曾见过无数大场面、阅尽人间沧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东西?
雷公之锤?天帝之怒?
人力,如何能发出如此毁天灭地的雷霆之威?
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方才的担忧。
五千兵马,如何对抗数万大军?
如何攻破坚城雄关?
可笑!
太可笑了!
所谓的坚城,所谓的雄关,在这种神威面前,与乡下土财主家的土鸡瓦狗,又有何异?
只需要几门这样的“神威大将军”,对着城门或者城墙,轰上那么几十炮,再坚固的城池,也会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守城的士兵,面对这种从天而降的雷霆,除了跪地求饶,还能剩下多少士气?
他终于明白了。
刺史并非是疯了。
他不是狂妄,而是拥有着绝对自信。
是他自己,坐井观天,识不得真龙!
“先生。”
刘靖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将他从失神的深渊中拉了回来:“现在,您还觉得我那‘一统三州’的计划,是狂妄之言吗?”
青阳散人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刘靖那张依旧云淡风轻的脸。
这张年轻的脸庞,此刻在他眼中,却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他只觉得喉咙干涩无比,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脑海中,所有关于兵法、关于谋略、关于两军对垒的常识与经验,在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炮之下,被轰击得支离破碎,化为齑粉。
一种洞见未来的激动,同时在他心中升起。
他嘴唇哆嗦着,眼神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恍然,最终化为一片炽热的狂热。
他缓缓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道袍,然后,在周围所有士卒的注视下,对着刘靖,深深一揖,行了一个大礼。
“我……我……”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充满了大彻大悟后的新生喜悦。
“刺史胸藏神兵,手握雷霆,运筹帷幄之间,已有吞吐天下之势!”
“属下凡夫俗子,有眼不识泰山,险些误了刺史伟业……”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此时此刻,他悟了。
弹道,也是道!
***
是夜,月华如水,洒在临湖小楼的飞檐之上。
卧房之中,暖玉温香,一室旖旎。
青纱帐幔如被晚风吹拂的湖面,不住地起伏摇晃。
光影交错间,隐约可见两具纠缠的身影,以及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婉转动人的娇吟。
许久之后,风歇雨收,那剧烈摇晃的青纱终于重归平静。
钱卿卿像只吃饱喝足后慵懒蜷缩的小猫,浑身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却又被细细抹上了一层淡红的胭脂,透着诱人的光泽。
她毫无力气地蜷缩在刘靖宽阔结实的怀中,鼻息间满是男子阳刚的气息与麝香混合的独特味道,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床榻的另一侧,只披着一件月白色里衣的笙奴,乌黑的秀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她强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默默地从床尾爬起,俏脸上此刻也染上了两抹动人的红霞。
她没有言语,只是熟练而细心地收拾着狼藉的“战场”。
她将被褥重新铺展平整,又将那方污浊的锦帕悄悄收起,换上一方洁净的。
随后,她端来早已备好的温水,用柔软的布巾,为刘靖和尚在假寐的钱卿卿细细擦拭着身子。
“奴婢……先行告退。”
打扫完一切,笙奴缓缓下了床。
当她双脚落地时,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微微有些颤抖,险些站立不稳。
她定了定神,对着帐内恭敬地福了一福,然后才迈着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卧房,并体贴地将房门轻轻带上。
房间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以及两人交织的呼吸。
“夫君……”
钱卿卿软糯的声音在刘靖怀中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小手无意识地在刘靖结实的胸膛上画着圈圈。
“我们……我们成亲也这般久了,为何奴的肚子……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呢?”
刘靖闻言,感受着怀中温香软玉的娇躯,不由摇头失笑。
他知道这小妮子在想什么。
在这个时代,女子以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为天职,子嗣更是稳固地位的重中之重。
眼看着一同嫁入府中的崔蓉蓉连孩子都生了,她这心里,怕是早就急了。
可结尾时总是由笙奴替她代劳,最重要的环节没有成功,又怎么能……
见刘靖不答,只是轻笑,钱卿卿的担忧更甚了。
她微微撑起身子,一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夫君,是不是……是不是奴的身子出了什么岔子?”
“要不,赶明儿寻大夫来给奴瞧瞧,开几副方子调理一下?”
“瞎折腾什么。”
刘靖在她浑圆挺翘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惹来一声娇嗔。
他将她重新揽入怀中,闻着她发间的清香,温声道:“你的身子好着呢,别胡思乱想。为夫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你出岔子。”
“那……那为何……”
钱卿卿在他怀里蹭了蹭,像是在寻求安慰,委屈道:“若是身子安康,奴家早该如崔姐姐一般,为夫君怀上骨肉了。”
“外面的人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说奴家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刘靖怕她钻牛角尖,想些有的没的,影响了心绪。
他心中一暖,凑到她晶莹小巧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将自己一直以来暗中采取的“避孕”措施,以及其中的缘由,小声解释了一番。
钱卿卿的俏脸“腾”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那抹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修长的脖颈,最后连耳根都变成了诱人的粉色。
她又羞又窘,没想到夫君竟……竟会用那等法子。
她将滚烫的小脸深深埋在刘靖的胸口,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夫君……您……您为何要如此?您不想要奴家为您生的孩儿吗?”
“傻丫头。”
刘靖宠溺地刮了刮她小巧挺翘的鼻子,语气中充满了怜惜与疼爱,“你如今才将将过了十六岁的生辰,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呢。”
“这个年纪若是怀上了,生产之时便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凶险万分,一个不慎,便是一尸两命的惨剧。”
“你我夫妻二人,是要相约百年,白头偕老的,为夫岂能为了一时之欲,让你去冒这般风险?”
听到这番话,钱卿卿心下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原以为是自己身子的问题,亦或是夫君不喜自己,却万万没想到,背后竟是夫君这般深沉的爱护。
一股暖流瞬间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的不安与焦虑,只剩下满满的甜蜜。
她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在烛光下亮晶晶的,痴痴地看着刘靖俊朗的脸庞,又问道:“那……那奴家何时才能为夫君怀上骨肉?奴家也想为夫君生个像您一样英武的儿子。”
刘靖看着她那娇憨可爱的模样,不禁起了捉弄之心。
他的手掌,在她尚显青涩却已颇具规模的胸口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惊人的弹性,打趣道:“为夫也不求你长成宦娘那般天赋异禀的规模。”
“但最起码,也得再养养,长到笙奴那般大小,身子骨彻底壮实了才行。”
“到那时,才能保你生产无虞。”
钱卿卿被他大胆的言语和动作羞得无地自容。
她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
翌日,天色微明。
刘靖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准时早起。
他在庭院中,赤着上身,手持一杆沉重的马槊,一板一眼的挥舞。
槊法作为仅次于骑射的武艺,非常重要,而且远没有看起来那般简单,不管是捅刺挑扎都讲究一个巧劲。
快马重槊,长击远落。
听上去似乎很容易,但这其中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马槊如何回收?
战马奔腾冲锋之时的速度极快,骑兵借着战马冲锋的力道,本就是破甲棱设计的槊锋,往往能将敌军彻底捅穿。
可战马是往前冲锋的,骑兵没法像步战一样,从容的将马槊从敌军尸体上拔出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巧劲,配合槊杆惊人的弹性,将槊锋上的尸体挑飞。
正因如此,才会有‘长击远落’之称。
然而,想要将一丈多长的马槊前端,一二百斤重的尸体挑飞,绝非易事,需要极强的臂力和腕力,以及苦练不辍。
刘靖天生神力,算是走了捷径,省去了诸多训练的步骤,经过庄三儿等人的指点,直接跳到练习巧劲之上。
汗水浸湿了他的脊背,在晨光中蒸腾起淡淡的白气。
一套槊法练完,他只觉得浑身筋骨通泰,神清气爽。
与崔蓉蓉、钱卿卿用过温馨的早饭后,他便换上官服,动身前往府衙上差。
公舍里,朱政和早已等候多时。
见他进来,立刻手脚麻利地为其冲泡了一杯热茶,随后便垂手立于一旁,静候吩咐。
刘靖端起茶盏,吹开浮沫,浅抿了一口,只觉满口清香。
他放下茶盏,沉声吩咐道:“去,将户曹的徐参军、仓曹的张参军,还有兵曹的华参军,都给本官叫来。”
“喏。”
朱政和躬身应命,快步退下。
不多时,户曹参军徐二两、仓曹参军张彦、兵曹参军华瑞三人便联袂而至,在堂下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刺史!”
这三人,都是当时脱颖而出的寒门干吏,对他忠心耿耿,能力也极为出众。
刘靖的目光首先落在仓曹参军张彦身上。
张彦为人老成持重,做事一丝不苟。
“张参军,郡中粮仓储备如何?”
张彦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朗声回道:“回禀刺史,自大人推行‘均田令’、严打屯粮劣绅以来,我歙州官仓日渐充盈。”
“截至昨日,郡城及各县官仓,共计存粮二十七万石。另有草料、麦麸等十余万石。足以支应全郡军民一年之用,尚有富余。”
这个数字,让刘靖满意地点了点头。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充足的粮食,是他敢于发动战争的最大底气。
他当即下令:“张彦,你即刻从仓中调拨十万石粮草以及三万石草料,分作军粮与民食两类,做好标记。”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徐二两。
“徐二两,你配合张彦,以‘疏通河道、兴修官道’为由,在郡城及左近各县,公开征召民夫。”
“记住,工钱要给足,伙食要管够。务必将这批粮草分批次,昼夜不停,悄悄运往婺源县的指定地点囤积,不得有误,更不可泄露真实意图。”
既然已经通过内线得知危全讽即将动兵,他自然要早做准备。
婺源县位于歙州西境,与饶州接壤,是绝佳的出兵前线基地。
届时,只要钟匡时的求援信一到,他囤积在婺源的兵马粮草,便能立即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那危全讽一个措手不及。
“下官遵命!”
徐二两与张彦对视一眼,心中虽有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们很清楚,刺史大人如此大规模地调动粮草,必有深意。
这恐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不多问一句。
待二人领命离去后,刘靖又看向最后一位,兵曹参军华瑞。
“华参军,我让你督造的讲武堂,修建得如何了?”
华瑞躬身答道:“回禀刺史,讲武堂工程进展顺利。主体院墙、校场、营房、讲堂均已完工,目前工匠们正在进行屋瓦铺设与内部修缮,预计再有月余,便可全部竣工,交付使用。”
刘靖听罢,看了眼窗外晴朗的天气,心中一动,决定亲自去视察一番。
讲武堂设在郡城西郊,相距不过两三里路。
之所以不设在城内,一则是城中寸土寸金,实在寻不到这么大一块完整的空地来兴建军校。
二则,讲武堂乃是为他培养基层与中层军官的摇篮,设在城外清净之地,也能让那些从行伍中选拔出来的丘八们收收心,免得被城里的花花世界、酒肆勾栏扰了心神,耽误学业。
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只见原先的一片旷野之上,一座气势恢宏的崭新院落已拔地而起。
高大的围墙圈起了数百亩土地,里面屋舍俨然,道路齐整。
宽阔得足以容纳数千人同时操练的黄土大操场,一排排整齐划一的营房,以及居于正中的讲武主堂,都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
工地上,数千名民夫与工匠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喊号声、锤打声、锯木声此起彼伏。
刘靖在华瑞的陪同下,在工地里仔细参观了一阵,对工程的进度与质量都十分满意,又勉励了众人几句,随即离去。
回到府衙公舍,他心潮澎湃,从书案下层翻出那本他亲手撰写,却尚未完成的《军校构架与课程纲要》,就着窗外的日光,提笔继续书写起来。
在他长远的计划中,讲武堂,将是他未来赖以征战天下的核心支柱。
他计划中的军校课程,主要分为三大块。
文化课、专业课,以及最重要的思想教育课。
文化课,他不求把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丘八们培养成学富五车、出口成章的儒将,但最起码的,要能读书会写,能看懂军令文书,能写简单的战场报告。
最基本的加减乘除,也必须熟练掌握,这样才能计算粮草消耗,统计兵员伤亡。
这块不难解决,从歙州城里聘请几个生活困顿的落魄读书人来当教习即可,既解决了他们的生计,也为军校注入了文气。
专业课,则最为复杂,需要学的东西极多。
小到个人武艺、队列操练、军械保养,大到排兵布阵、安营扎寨、侦察斥候。
如何在山地、水网、平原等不同环境下行军作战,如何守城,如何攻城,如何计算抛石机的射角,如何应对敌军的火攻、水淹……这些都是关乎生死的实战学问。
这方面的课程,刘靖暂时只能安排一些军中经验丰富的百战老兵,如庄二等人作为教习,再让庄三儿、季阳、汪同等高级将领在军务闲暇之时,也去兼职讲讲课,传授一些实战经验。
他深知自己麾下将领全是野路子出身,缺乏系统性的军事理论,正儿八经的将门子弟,一个都没有。
不过刘靖也不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先把讲武堂的架子搭起来,以后总会有机会招揽到真正的将才,甚至培养出超越这个时代的军事家。
至于最重要的思想教育课,刘靖决定,必须由他亲自来上。
其实说是上课,主要就是定期把所有学员召集起来,由他亲自出面,一起谈谈心,聊聊天,讲讲他所知道的那些英雄故事,潜移默化地向这些未来的军官们灌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核心理念。
他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手中的刀,不是为了某个将领的野心。
而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父母妻儿,为了保卫自己分到的田地,为了让自己的后代能过上吃饱穿暖、有尊严的日子。
他要将这支军队,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彻底地绑定在一起。
切莫小看这一点,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仅来源于精良的武器和严格的训练,更来源于坚定的信仰。
感情与忠诚,就是从这些不起眼的一点一滴中,慢慢积累起来的,最终会凝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强大力量。
……
随着刘靖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命令下达,整个歙州,就如同一台已经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战争机器,在平静的日常表象之下,各个部件开始悄无声息地高速运转起来。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歙州郡城西门外的官道上,火把汇成了一条蜿蜒数百丈的长龙,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上千名被征召来的民夫,在户曹官吏和牙兵的监督下,推着一辆辆吱呀作响的独轮木车,组成了一支庞大的运输队伍,缓缓向着西方前行。
车上,装载着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压得车轮在泥土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辙印。
徐二两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巡视着长长的队伍,心中感慨万千。
刺史大人一声令下,短短两日之内,十万石粮草便被调动,数千民夫应召而来。
要知道,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换做以前的官府,如此大规模的征调,必定是鸡飞狗跳,怨声载道,地方官吏不知要刮下多少油水,百姓不知要受多少盘剥。
可如今,这些民夫虽然辛苦,脸上却没有多少怨气,反而干劲十足。
因为官府不但给足了远超市场价的工钱,并且是每日结算,从不拖欠。
每日还有两顿扎扎实实的饱饭,这不知比以往好多少倍。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能吃饱饭,有钱拿,就是天大的恩情。
百姓的心,就是这么简单朴实。
“都加把劲!别他娘的磨磨蹭蹭!”
一名负责监工的牙兵百户,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着,他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很远。
“早点把粮食送到地方,就能早点回家抱婆娘!刺史有令,这次差事办得好的,差事结束时,每人再多发五十文赏钱!”
“喔——!”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推车的脚步都似乎因此轻快了几分。
徐二两看着这一切,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
他对那位年轻得过分的刺史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刺史不仅懂得如何打仗,懂得如何制造神兵利器,更懂得如何抓住人心。
得人心者,方能得天下。
与此同时,一系列更加隐秘的军事部署,也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展开。
刘靖亲笔手令,由最信任的亲卫快马送出。
命心腹大将康博与汪同,各领一千兵马,以换防为名,星夜兼程,分别秘密进驻翚岭关与昱岭关。
这两座关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锁,牢牢锁住了歙州的门户。
只要守好这两个地方,歙州腹地便固若金汤,他便可毫无后顾之忧地挥师西进,不必担心被人抄了后路。
而在歙州与饶州交界,地形最为崎岖复杂的休宁、婺源山道之中,庄三儿与季阳正率领着风、林二军的主力部队,共计四千余人,以“分批次进入山区剿匪拉练”的名义,悄然开赴婺源县的预定集结点,潜伏待命。
士兵们口中衔着防止出声的木枚,战马的蹄子上包裹着厚厚的麻布。
他们在漆黑的山路中,如同一群沉默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
除了甲叶偶尔因为身体晃动而碰撞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声响,山林间再无半点杂音。
他们的脸上,没有即将奔赴战场的紧张与恐惧,反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剿匪拉练”?
军中的那些老兵油子们,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这不过是刺史放出的烟雾弹。
剿灭几个山贼草寇,何须出动风、林二军的几乎全部主力?
何须如此严格的保密措施?
最关键的是,歙州如今哪他娘的还有匪寇了。
匪寇,那都是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慢慢形成的,可问题如今歙州各县各地,只要肯下山,就发衣发粮,还免费借贷种子农具等。
这种情况,谁还愿意在山上苦哈哈的跟虎豹抢吃食。
再加上随军携带的那些用厚重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由骡马小心拖拽,外形神秘的“大家伙”——神威大炮!
这哪里是去剿匪,这分明是要去干一票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想到又能跟着刺史建功立业,一想到胜利之后的分田、分房、分婆娘,士兵们的心头就一片火热,脚下的步伐也愈发坚定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刘靖反而彻底沉静下来。
他坐在府衙之中,每日照常处理公务,批阅文书,巡视军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陪着两位夫人游湖赏景,仿佛之前那些大规模的调动,都与他无关。
他在静静地等待。
等待那个早已预料到的时机,等待危全讽正式动手的那一刻,等待那封注定会从洪州发出的求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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