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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敢笑黄巢不丈夫


此刻。

得了那点石成金的秘法,小猴子与范洪两人像是上了弦的机括,不眠不休。

歙州山多。

小猴子亲自带人,在黄山最深处寻了一处三面绝壁、仅靠一条栈道出入的隐秘山谷,将制糖工坊安在了里面。

范洪则去了更南边的深山,寻到一处废弃盐矿,地形崎岖,人迹罕至,正好用来提炼精盐。

两处选址都堪称天险,易守难攻,隐蔽至极。

刘靖调拨玄山都两支小队进驻,无他手令,一只鸟也休想飞入。

工坊之内,更是严格执行刘靖的命令,将提纯工序完全拆解。

小猴子站在工棚里,看着眼前的景象,后背竟有些发凉。

如同凡人窥见天地至理时的悚然,仿佛在仰望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怪物。

只见一条长长的工棚内,被划分成十几个区域。

最前端的几个壮汉,只管把运来的红糖砸碎;砸碎的红糖被送到下个区域,那里的人只管加水溶解;接着是过滤区,一层层麻布与细沙,滤去糖水中的杂质;再往下,有人专门加入蛋清,有人专门撇去浮沫,最后的人,则只负责熬煮收汁。

一条流水线下来,每个人都只负责一道最简单、最重复的工序。

起初,这些从逃户里挑出的工匠动作磕磕绊绊。

可不过三天,当同一道工序重复了千百遍,一种肌肉记忆般的纯熟便已形成。

加水的不必再想,烧火的看眼火苗便知温度。

效率,正在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提升!

“刺史,您这法子……简直闻所未闻!”

小猴子向刘靖汇报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起初一天出个百十斤,现在一天能出五百斤!还在涨!那些工人,闭着眼都能干活了!”

刘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流水线作业,在这个时代就是降维打击。

他将第一批最顶级的白糖和精盐,分别装入精致的瓷罐,交给了小猴子。

“用崔家的渠道,把这些东西送去扬州,送去长安,送到那些最不缺钱的地方。”

“告诉那些掌柜,这东西,我们叫‘雪盐’和‘霜糖’。”

刘靖的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价格,就照我说的卖。让他们明白,这不只是调味品,更是身份。能吃上雪盐霜糖的,才算真正的世家。”

小猴子捧着那两只精致的瓷罐,入手微温,却感觉重逾千斤。

他正色道:“是!”

他看到的不是盐和糖,是堆积如山的金钱,是无数的兵甲,是一座正在崛起的城池的未来。

这重量,是歙州数十万人的命运。

……

改革稳步推行,商院开始运转,一切都在刘靖预设的轨道上奔驰。

而崔蓉蓉的肚子,也愈发大了。

她很显怀,腹部已高高隆起,走动都有些费力。

刘靖也终于从连轴转的忙碌中,稍稍脱身。

上位者不必事事躬亲。

定好方向,搭好框架,一部名为“政府”的机器一旦运转,小事自有下属处置,唯有真正需要他决断的大事,才会被送到案前。

九月初九,重阳。

在唐,重阳乃是一等一的大节,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皆有登高望远、佩茱萸、饮菊花酒的习俗,以求祛病避灾,祈求长寿。

这一日,刘靖给自己放了假。

天刚蒙蒙亮,他便醒了。

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而是侧过身,静静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崔蓉蓉。

或许是因着身孕,她睡得格外沉,呼吸匀净,恬静的睡颜在晨光中柔和得像一幅画。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又怕惊扰了她,指尖在半空中停顿片刻,最终只是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爹爹?”

小桃儿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喊。

刘靖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门口将女儿抱了起来。

“怎么起这么早?”

他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

“桃儿要跟爹爹和娘亲去爬高高!”

小桃儿搂着他的脖子,一脸兴奋,声音却很懂事地压低了:“桃儿没有吵到娘亲。”

“我家桃儿最乖了。”

刘靖心中一暖,抱着女儿走到外间。

侍女早已备好了洗漱用具和朝食。简单的米粥,几碟爽口的小菜。

刘靖抱着女儿坐下,一口一口地喂她。

“爹爹,今天是不是就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啊,站在山顶上,能看到整座歙州城呢。”

“那能看到外公外婆吗?”

刘靖喂粥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看不到。丹徒太远了,要翻过很多很多座山。不过,等桃儿再长大一些,爹爹就带你去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好!”

小桃儿用力点头,满心期待。

崔蓉蓉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晨光透过窗棂,将父女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空气中弥漫着粥的香气和父女间温馨的低语,让她一整天的心情都变得明媚起来。

巳时,一行人轻车简从,出城往敬亭山而去。

马车宽敞,内里铺着厚厚的软垫。

小桃儿好奇地掀开窗帘,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树木,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

崔蓉蓉靠在刘靖的肩上,一手护着肚子,脸上带着安逸的微笑。

“夫君,你看桃儿,跟只刚出笼的小鸟似的。”

“由她去,小孩子就该活泼些。”

刘靖揽着妻子的肩膀,目光却不时瞟向她高耸的腹部:“倒是你,若觉得颠簸,我们就停下歇歇。”

“不碍事的。”

崔蓉蓉摇摇头,忽然,她身子微微一僵,脸上露出奇妙的神色。

“怎么了?”刘靖立刻紧张起来。

崔蓉蓉没有说话,只是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刘靖的手掌刚贴上,便感觉到掌心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却极有力的跳动。

“他……他动了!”

刘靖又惊又喜,初次尝到了新为人父的感觉。

“是个调皮的呢。”

崔蓉蓉的眼中满是母性的光辉:“最近总是这样,闹腾得很。”

刘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仿佛在倾听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一下下的胎动,让他感觉到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妙。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

一旁的钱卿卿安静地坐着,手里捧着一卷诗集,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羡慕。

她伸手接住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枫叶,指尖在叶脉上轻轻划过,觉得这山间的寻常草木,都比王府花园里的奇珍异卉要来得可亲。

她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前方那个男人。

只要看着,心里就觉得踏实。

到了山脚,众人下了车。

山道上,刘靖一手抱着小桃儿,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崔蓉蓉。

他感觉到脚下一滑,立刻站稳,同时收紧了手臂。

“慢些,脚下有青苔。”他的声音很沉稳。

崔蓉蓉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眼底漾开一丝笑意。

“夫君倒比我还紧张。”她轻声说。

刘靖低头看她,也笑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认真。

“能不紧张么?这可是一大一小两个命根子。”

崔蓉蓉没再说话,只是将身子更安稳地靠向他,任由他带着自己,一步步向上走去。

一行人走走停停,正午时分,终于登上敬亭山顶。

山顶有凉亭,视野开阔。侍女们早已铺好了锦垫,摆上了食盒里的餐点。

重阳糕,菊花酒,还有一些精致的小菜。

凭栏远眺,半座歙州城尽收眼底。

远方田野阡陌纵横,新收的稻田只留整齐的麦茬,像一片金色的绒毯铺在大地上。

近处,新安江如一条玉带,蜿蜒穿城而过,阳光下波光粼粼。

城中炊烟袅袅,坊市间人来人往,一片生机。

“好一派锦绣江南。”

刘靖负手而立,望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土地,胸中豪情激荡。

废苛捐,清吏治,兴工商……

短短数月,这座死气沉沉的州城,已然换了一副面孔。

这是他的心血,他的根基。

崔蓉蓉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柔声道:“是啊,夫君来了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变了。百姓脸上的笑,是真的。”

刘靖回过头,看着妻子柔美的侧脸,又看了看怀里粉雕玉琢的女儿,心中一片安宁。

他忽然感慨万千,沉吟片刻,朗声开口,声音在山风中传出很远。

“九日登高望歙州,金风涤荡旧日愁。”

“民心为刃今在手,江山万里待从头!”

“他日龙起新安水,敢笑黄巢不丈夫!”

诗句平白,却字字如铁,带着一股要将天地都踩在脚下的杀伐之气!

尤其是最后一句“敢笑黄巢不丈夫”!

黄巢是谁?

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乱世枭雄!

刘靖此言,分明是说,他日若能得志,功业将远超黄巢!

崔蓉蓉的脸色白了一下,但看着丈夫那张写满自信的脸,她最终只是柔柔一笑,没有多言。

她的男人,本就该有这般气魄。

那诗句乘着风,清晰地传到钱卿卿的耳中。她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手心微微出汗。

一双明眸中,映着那个男人的身影,亮得惊人。

“好诗!爹爹好棒!”

小桃儿听不懂诗意,却能感受到那股豪迈,用力拍着小手。

刘靖哈哈大笑,将女儿高高举起。

笑声在山顶回荡。

他转身,亲自端出两杯温热的菊花酒,一杯递给崔蓉蓉,一杯递给钱卿卿。

“今日重阳,共饮此杯,愿来年,光景更胜今朝。”

钱卿卿默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刘靖于敬亭山顶吟诗言志,享受片刻安宁之时。

……

千里之外,豫州与淮南交界的一处无名荒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秋风萧瑟,卷起漫天枯叶,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汗水与草药混合的怪味。

山谷中,数百名身穿残破铁甲的汉子或坐或卧,人人带伤,神情麻木,像一群被抽走了魂的活尸。

伤兵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一块背风的巨石下,庄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里死死咬着一根浸透汗水的木棍,额角青筋暴起,汗珠不断滚落。

他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刺穿了皮肉,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病秧子跪在他身侧,双手极稳,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庄二的小腿和脚踝,双手交错,发力一扭!

“咔嚓!”

骨骼复位的脆响,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一哆嗦。

“唔!”

庄二喉咙里挤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嘴里的木棍瞬间被咬断,他双眼翻白,几乎昏死过去。

病秧子动作不停,迅速拿起两根木棍充当夹板,用布条将庄二的断腿牢牢固定。

这条腿,是三天前逃离宣武军追击时,被翻滚的战马压断的。

做完这一切,病秧-子才松了口气,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庄二缓了许久,才从剧痛中挣脱。

他吐掉嘴里的木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田羊……怎么样了?”

病秧子的动作一僵,沉默片刻,才低声说:“昨夜……在马背上就断气了。箭伤了肺,没撑住……”

庄二闭上眼,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

田羊,那个总爱吹嘘自己家婆娘做的炊饼天下第一的汉子,也没了。

又一个兄弟,没了。

他再次睁眼,眼中的悲痛被强行压下,换上了一股狠意。

“还剩多少人?”

“三百二十七人。”

病秧子的声音透着无力:“战马,只剩一百八十余匹。剩下的人马,都在路上跑散了,或是……”

或是,成了宣武军刀下的亡魂。近千精锐,如今只剩这三百残兵。

山谷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许多士兵听到这个数字,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眼神空洞。

他们累了,也怕了。

看着周围弟兄低到谷底的士气,庄二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挣扎着想坐直。

“都他娘的把头给老子抬起来!”

他用尽全力的一声怒吼,震得所有人一颤,纷纷朝他看来。

“哭丧着脸给谁看?死的兄弟回不来了!但我们还活着!”

庄二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

“咱们已经甩掉了朱温那条老狗的追兵,眼下快要入淮南地界了!”

他指向南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再坚持几天,到了南边,我们就能派人去歙州,让俺兄弟刘刺史接应咱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一道雷,劈开了众人心中的阴霾。

魏博镇的家没了。

可好在他们还有一处去处,歙州!

那里,是他们的新家,也是支撑他们一路逃亡的信念。

一瞬间,那些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一个老兵甚至忍不住用满是污垢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对!去歙州!”

“去歙州吃香喝辣!”

“等到了歙州,耶耶要吃十只烧鸡!”

“瞧你那点出息,俺要娶八房小妾!”

人群中,响起稀疏的回应,绝望的气氛,总算被冲淡了些。

庄二看着这一幕,心里稍松,但紧接着,腿上的剧痛再次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一支黑色的弩箭,擦着谷口一名哨兵的头皮飞过,狠狠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箭羽嗡鸣!

“敌袭!”

那哨兵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声音发颤。

山谷中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所有人的脸色,再次惨白。

他们,还是被追上了!

“走!快走!”

庄二的反应快到极致,当即下令。探子出现,意味着大部队就在后面!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架起庄二,将他扶上战马。

其余的魏博牙兵像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立刻行动起来。

踢醒打盹的同伴,抓起啃了一半的干粮,检查箭囊里所剩无几的箭矢,互相搀扶着跨上疲惫的战马。

他们的动作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重复了千百遍后的机械与死寂。

“走!向南!快!”

庄二趴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那支射来的弩箭,眼中满是血丝。

他一夹马腹,率先冲出山谷。

身后,三百余骑残兵,紧紧跟上,再次汇入那片茫茫无际的秋日荒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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