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假面舞会的落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整个聚宝阁大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之上，聚焦在那个一向以温文儒雅示人的礼部尚书，和那两件由周正亲手呈上的、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罪证之上。

一本账本。

一张地图。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比千言万语，更具雷霆万钧的力量。

郑修死死地盯着那两件东西，他那张因为慷慨陈词而涨红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他引以为傲的城府、他二十年如一日的伪装、他刚刚还用来煽动人心的巧舌如簧，在这些冰冷的、无可辩驳的“数据”面前，被碾压得粉碎，不值一提。

他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想辩解，想怒斥，想用自己二品大员的身份，来呵斥眼前这个小小的刑部侍郎。

但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知道，当这两样东西被摆上台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是什么礼部尚书了。

他只是一个失败的、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代号“枢机主教”的……罪人。

许久，许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瘫软在地，或者歇斯底里地咆哮时。

郑修，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混杂着绝望、自嘲、与一丝……释然的惨笑。

他缓缓地，直起了自己那因为震惊而微微佝偻的腰。

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象征着二品大员身份的、一丝不苟的官袍。

他脸上那副属于“文坛领袖”的、温文尔雅的“假面”，在这一刻，仿佛彻底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枭雄末路的、诡异的平静。

他没有再看周正，也没有看那两件致命的证物。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聚宝阁的穹顶，穿透了京城深沉的夜色，望向了遥远的、南方琼州的方向。

他像是在与那个从未谋面、却将自己彻底击败的真正对手，进行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

“好手段……”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异常清晰。

“真是……好手段……”

“我输了。不是输给你，也不是输给那个乳臭未干的陈凡……”

“我是输给了……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时代。”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

周正，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他只是对身后两名早已准备多时的稽查司探员，微微偏了一下头。

两名探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郑修的胳膊。

曾经位高权重的礼部尚书，此刻，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下了高台。

而台下，早已是一片死寂的众生相。

一位与郑修交好多年的老郡王，手中的青玉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敢置信。他恐惧的，不只是郑修的倒台，更是朝廷如今所展现出的、这种雷霆万"万钧、不留情面的恐怖效率。他知道，过去那种靠关系、靠情面、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之前花天价拍下“龙骨岩”的“穷奇”面具商人，此刻早已被捕，但他周围那些跟风的投机者，则面如死灰。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怎样可怕的陷阱。他们颤抖的，是新政权这种能轻易操控市场、玩弄人心的、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

角落里，那几个之前还口若悬河的年轻儒生，呆呆地看着自己心目中的“精神导师”，像垃圾一样被拖走。他们的信仰，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化为齑粉。他们的眼神，空洞，迷茫，充满了被整个世界背叛的荒芜。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陈凡，缓缓地，从人群中走出。

他走上高台，来到了周正的身边。

他看着那个被押送到门口的、失魂落魄的背影，缓缓地，抬起手，将自己脸上那副戴了一整晚的、象征着“伪装”与“战斗”的假面，轻轻地，摘了下来。

假面之下，是他那张清俊、儒雅，却写满了深深疲惫的脸。

一阵夜风，恰在此时，从被打开的大门外，倒灌而入。

风，吹过了整个大厅。

将地上那些因为震惊和混乱，而掉落的、各式各样的、华丽的假面，吹得满地滚动。

穷奇、白虎、朱雀、玄武……

那些曾经象征着身份、财富与伪装的面具，此刻，像一群被主人抛弃的、廉价的玩具，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可笑的“喀拉”声。

假面舞会，落幕了。

以一种最彻底、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方式。

周正看着满地滚动的假面，对陈凡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致意。然后，他便带着他那些沉默如铁的下属，押送着郑修，消失在了门外那无边的、漆黑如墨的夜色里。

大厅里，只剩下了陈凡一人，和满堂的、失魂落魄的宾客。

他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这满目疮痍的、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窗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一个时代终结了，而自己这一代人的责任，才刚刚开始的，沉重的、清醒的疲惫。

他知道，抓捕一个“枢机主教”，只是这场战争，微不足道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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