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听音螺”，与一场雾中的捉迷藏

正当“海狼”们的獠牙，即将把枯木舰队的指挥系统彻底撕碎时，大海，这位最不确定的裁判，毫无征兆地，改变了战局。

一场南洋地区特有的、浓厚而湿热的海雾，如同被人打翻的牛乳，迅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原本清晰的海天一色，就被一片能见度不足三十步的、乳白色的混沌所吞噬。

世界，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声音。

“海狼号”的舰桥上，李昂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栏杆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让他那引以为傲的速度优势，瞬间荡然无存。在这样的浓雾里高速航行，无异于蒙着眼睛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都有可能撞上敌舰，或是友军。

“所有‘海狼’，立刻减速！与旗舰‘探索号’汇合！”李昂不甘地吼出了命令。

与此同时，在“圣地亚-哥号”上，阿方索将军脸上那因暴怒而扭曲的表情，却在大雾降临的那一刻，奇迹般地平复了。他甚至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猎人般的微笑。

“天助我也！”他低语道，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属于顶级指挥官的冷静与狡猾，“东方人有句古话，叫‘瞎子打架，全凭运气’。现在，大家都是瞎子了。”

他迅速下达了一系列教科书般的、应对浓雾天气的标准指令：

“传令全舰队，立刻降下所有风帆，停止主动航行，转入静默状态！”

“所有舰船，每隔一分钟，敲响雾钟一次，以确认彼此位置，防止碰撞！”

“各分舰队，以旗舰为圆心，组成环形防御阵，用铁索相连！把这片海域，变成一张网！我要让那些该死的灰色耗子，无处可逃！”

阿方索的应对，老到而狠辣。他瞬间将己方“机动力不足”的劣势，转化为了“阵地战”的优势。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谁先动，谁就先暴露。他要做的，就是织好一张天罗地网，静静地等待那些“海狼”一头撞上来。

一时间，海面上急促的炮火声、叫骂声、船只的引擎轰鸣声，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铛……铛……铛……”的、充满了不祥与诡异节奏的雾钟声，在浓雾中，悠远地回荡。

仿佛整片大海，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正在举行葬礼的教堂。

然而，阿方索将军不知道的是，在这场“瞎子”的游戏里，有一个人，他的“耳朵”，能看见东西。

“探索号”，吃水线以下，最深处。

一间与船上其他舱室风格迥异的、幽闭的房间里，亮着几盏昏暗的油灯。房间的四壁，都贴满了厚厚的、由木炭粉和软木压制成的黑色隔音板，将外界的一切杂音，都隔绝得干干净净。

这里，是整艘利刃舰队的最高机密之一——水下听音室。

三名年轻的士兵，正背靠着冰冷的船壳，席地而坐。他们的耳朵上，都戴着一个古怪的、由黄铜和皮革制成的装置，装置的另一头，则连接着几根直接焊在船壳上的传音铜管。

他们，就是孙默和林知节联手打造的、大梁的第一代“听音兵”。

居中的，是一个名叫“阿鱼”的少年。他来自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天生就有一双对大海的声音，敏感到了变态地步的“金耳朵”。

此刻，他的眉头紧锁，脸色因长时间的高度专注而显得有些苍白。

在他的脑海里，整个世界，已经化作了一幅由声音构成的、不断变化的抽象画。

灰色的，是海流冲刷船体的、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金色的，是己方舰队蒸汽螺旋桨那雄浑而有力的“心跳声”，每一艘船的“心跳”频率，都略有不同，他能清晰地分辨出“探索号”的沉稳，“龙骧号”的急促，以及三艘“海狼”那如同蜂鸟振翅般、尖锐而高速的独特声纹。

而代表敌人的，则是无数个时隐时现的、微弱的红色光点。那是敌方舰队虽然已经“静默”，但船体在海流冲击下，依然会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结构摩擦声和水流撞击声。

但现在，这些红点，太多，太杂乱了。

“头儿，”左边一个听音兵摘下耳机，揉着发痛的耳朵，低声道，“不行，敌人已经静默，他们的声音，和背景海流声几乎混在一起了，根本无法分辨出主力舰的位置。”

阿鱼没有说话，他只是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片混沌的声音海洋里。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试图从成百上千种相似的、微弱的“虫鸣”中，分辨出那头最庞大、最凶猛的“猛虎”的呼吸。

【不对……还应该有一种声音……】阿鱼的内心在呐喊。

他想起了林大人和孙默大人在培训时，反复强调过的一句话：“【任何看似完美的造物，都必然有其缺陷。而缺陷，一定会发出它自己独特的声音。你们要找的，就是这种‘不和谐’的声音。】”

他开始摒除一切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在搜索那种“不和谐”的、不该存在于这片声音海洋里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了冰冷的甲板上。

就在他快要被那无边无际的噪音淹没，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时——

他，听到了。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细微、却又充满了独特韵律的……“呻吟声”。

“吱……嘎……”

它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门在转动，又像是巨人的骨骼在呻吟。这种声音，混杂在万千水流声中，几乎无法被察觉。

但对于拥有“金耳朵”的阿鱼来说，它就像黑夜中的一根火柴，瞬间点亮了他脑海中所有的地图！

因为他记得，在出发前，孙默大人曾让他反复聆听过一种声音——那是皇家理工学院根据林大人提供的“有毒图纸”，专门制作的一艘一比十的“圣地亚哥号”模型，在水槽中被强水流冲击时，其主桅杆与甲板连接处的结构应力点，所发出的声音！

一模一样！

“找到了！”

阿鱼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一把抓起身边的炭笔，在一张铺开的海图上，毫不犹豫地，画下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叉！

“旗舰‘探索号’听令！”他对着传话筒，用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吼道，“目标，方位庚三，距离一千二百步！敌旗舰‘圣地亚-哥号’！确认完毕！”

舰桥上，王徽在接到情报的一瞬间，眼中精光暴射！

他看了一眼海图上那个被标出的位置，又看了一眼窗外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如同划破浓雾的惊雷，“所有战舰，以‘探索号’为基准，进行无观测、坐标式……饱和炮击！”

“目标，庚三！给我把那片海域，从海图上……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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