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圣地亚哥号”的舰桥内，气氛与“探索号”那边的凝重截然不同，充满了轻松与胜券在握的愉悦。
舰队指挥官，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将军，一位下巴留着精心修剪的浓密胡须、眼神中充满了贵族式傲慢的中年男人，正举着一柄镶金的单筒望远镜，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远处那场“东方舰队”的溃败。
“佩雷拉，我的朋友，”阿方索将军放下望远镜，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对身边的若昂·佩雷拉说道，“这就是你口中，那个神秘、强大、值得我们全力以赴的东方帝国海军？恕我直言，我看到的，只是一群被吓破了胆的、会冒烟的绵羊。”
在他眼中，琼州港内的景象，简直就是一场业余到可笑的闹剧。
那些拖着黑烟的铁甲船，正以一种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是互相冲撞的方式，争先恐后地逃离港口。
一艘名为“龙骧号”的战舰，似乎被刚才的炮击吓傻了，在转向时舵角打得太大，险些一头撞上旁边的友军，两艘船手忙脚乱地规避，阵型瞬间乱作一团。
另一艘船的烟囱里，冒出了滚滚的、夹杂着不祥红光的浓烟，紧接着，一面代表“船体受损，请求救援”的黑色旗帜，有气无力地挂了起来。
还有几艘船，甚至连主帆都降下了一半，仿佛连蒸汽动力都出了故障，只能依靠那点可怜的风帆，像乌龟一样在水面上蠕动。
“混乱，懦弱，毫无纪律可言。”阿方索将军轻蔑地做出了总结，他端起侍从递上来的、盛在水晶杯中的殷红葡萄酒，轻轻晃动着，“他们的皇帝，把这样一支舰队派来送死，是对战争最大的不尊重。”
然而，一旁的佩雷拉，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被眼前这副“溃败”的景象所迷惑。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航海家和罗盘会的高级成员，他的直觉，正疯狂地向他发出警报。
“将军阁下，”佩雷拉的声音有些干涩，“恕我直言，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劲。”
“哦？”阿方索挑了挑眉毛，带着一丝戏谑地看着他，“哪里不对劲？难道你认为，他们是在……演戏给我们看？”
“我不知道。”佩雷拉的目光，死死锁定着远处那艘始终保持着平稳航向、仿佛是这片混乱海洋中唯一“定海神针”的“探索号”，“他们的旗舰，太镇定了。而且，您看他们的撤退路线，虽然看似慌乱，但每一艘船，最终都准确地驶入了通往东南方向的那条主航道，没有一艘船因为‘惊慌’而偏航搁浅。”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这不像是溃逃，更像是一场……经过了拙劣伪装的、有组织的撤退。”
阿方索将军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
“佩雷拉，我的朋友，你太多疑了。这就是东方人的战争方式，原始，且充满了情绪化的混乱。你被他们之前那点小聪明迷惑了。”他抿了一口酒，眼神中是根深蒂固的、来自更高等文明的鄙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和孩童的把戏一样可笑。”
他指着那艘冒着“黑烟”的战舰：“看到了吗？那就是他们最真实的写照。不堪一击。”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在那艘“不堪一击”的“龙骧号”上，舰长正对着一份小册子，满头大汗地指挥着手下。
“快！三号草料堆，再加两瓢湿水！烟不够黑，不够浓！林大人手册上说了，烟雾必须达到‘伸手不见五指，闻之令人作呕’的A+级标准，才能有效打击敌军追击的士气！”
“还有！降主帆的那个！角度不对！《战场应急表演指导手册》第十七条写得清清楚楚，‘动力半损’状态，主帆应倾斜三十五度角，并伴有间歇性剧烈抖动，你们这是在晒被子吗？！”
而在旗舰“探索号”的舰桥上，王徽正像一个冷酷的、手握剧本的导演，通过旗语和信号灯，精准地遥控着每一位“演员”的表演。
他的面前，同样摊着一本册子，正是那本《琼州海防作战流程图V2.1版》的附录——《战场应急表演指导手册》。
【情况三：若敌炮火过猛，允许二号舰‘龙骧号’释放‘重度损伤’信号（方案A：红黑烟雾弹；方案B：湿草料），并以不超过三节的龟速脱离阵位，以最大程度吸引敌方轻敌情绪。注意：该舰所有核心部件均有冗余备份，沉没风险评估低于5%，保险已由皇家银行承付。】
【情况五：当舰队整体执行佯装撤退时，必须安排至少两艘舰船，上演‘操作失误’戏码（建议：撞击排练C方案），以营造‘指挥失灵、军心涣散’之假象。碰撞力度需控制在‘表层装甲凹陷，不伤及龙骨’的安全范围内。】
王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舰队，上演着这出由林知节亲手编排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战争大戏。他的内心，没有丝毫作为指挥官的愉悦，只有一种执行精密手术时的、巨大的精神压力。
【林大人，您的剧本，他们……真的会信吗？】
答案，很快就从远方传来。
“将军阁下！敌人上钩了！”瞭望手兴奋地大喊。
望远镜中，阿方索将军显然已经彻底说服了自己。他大手一挥，枯木舰队庞大的阵型开始变化，侧翼的两支分舰队，像张开的蟹钳，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朝着“狼狈”逃窜的利刃舰队包抄而来。
他们的旗舰“圣地亚哥号”，更是升起了“全速追击”的信号旗，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迫不及待要享用美餐的鲨鱼。
佩雷拉看着这一切，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知道，将军的傲慢，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的忠言。
他只是本能地，再次将望远镜对准了那艘东方旗舰“探索号”。
他看到，在那艘船的舰桥上，那个一直站得笔直的东方指挥官——王徽，缓缓地，抬起手，对着这个方向，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又充满了无尽嘲弄意味的动作。
他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然后，缓缓地，将它倒转了过来。
佩雷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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