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壁虎计划
“圣地亚哥号”那开创历史的一炮，所掀起的滔天巨浪尚未完全平息，第二轮、第三轮的炮击，便接踵而至。
这一次，不再是单舰的试探，而是枯木舰队前方战列线的一次毁灭性齐射。
数十枚“海中闷雷”接二连三地砸入琼州港外的海域，将整个港口化作了一片被间歇泉反复蹂躏的地狱。恐怖的爆炸从水下传来，仿佛有海怪在用巨锤，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大地。坚固的石质防波堤，在连续的水下冲击波中，竟被震出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将军！不能再等了！”
一声嘶吼，打破了“探索号”舰桥上那死一般的寂静。
一名身材魁梧、眼眶因愤怒而通红的年轻将领，猛地冲了进来。他叫李昂，是“海狼级”护卫舰编队的指挥官，也是王徽一手提拔起来的、舰队中最悍不畏死的猛将。
“将军！”李昂无视了军阶礼仪，双拳紧握，指着窗外那片炼狱般的景象，声音都在颤抖，“敌舰已进入我方岸炮射程！我们应该立刻出港，与岸防炮台形成交叉火力，将他们阻挡在港外！这是海防战的铁律！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港口被他们当成靶子打！”
他的话，说出了舰桥内所有年轻军官的心声。一时间，一道道充满血性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王徽。
在他们的认知里，身为大梁最精锐的海军，守卫国土、寸步不让，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职。像现在这样，龟缩在港内，任由敌人肆意炮击自家的门脸，简直是奇耻大辱！
王徽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看着李昂，问了一个问题：“李昂，你觉得，我们的岸防炮，能打中他们吗？”
李昂一愣，随即昂首道：“我们的十二磅岸炮，有效射程三里！敌舰如今的距离，正好覆盖！只要他们敢再靠前，末将有信心让他们有来无回！”
“信心？”王徽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你的信心，是建立在我们能跟他们对轰的基础上。可你刚刚也看到了，他们的炮弹，能在水下爆炸。我们的炮弹呢？是实心的铁疙瘩。我们拿什么跟他们对轰？拿弟兄们的命去填吗？”
李昂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将军！军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就是荣耀！我们不能因为敌人船坚炮利，就畏缩不前！这要是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利刃舰队！如何看待总领大人！”
“天下人？”王徽的语气陡然转冷，“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只在乎，如何打赢这场仗！而打赢的第一步，就是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环视着周围那些不解、愤怒甚至带着一丝失望的眼神，他知道，有些事，必须说清楚。
他从怀中，再次掏出了那份已经有些褶皱的《作战流程图》，翻到了第二页，展示给众人。
第二页的标题，写着四个字：【壁虎计划】。
“总领大人给这次的行动，起了个名字，叫‘壁虎计划’。”王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舰桥。
“林大人在手册里说：【壁虎的尾巴，不是用来战斗的，是用来在被捕食者咬住时，果断舍弃，以保全头脑和躯干的。因为尾巴可以再长出来，脑袋掉了，可就真没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每一个人。
“现在，整个琼州港，以及岸上所有的固定炮台，就是我们的‘尾巴’。一条注定会被敌人咬住，甚至咬碎的尾巴！”
“我们的任务，不是守住这条尾巴，而是在它被咬碎之前，利用它，最大限度地消耗敌人的弹药，暴露他们所有的火力点，摸清他们每一艘战舰的射速和转向半径……我们是在用一座港口，为总领大人换取一份最精准、最真实的‘敌人火力测试报告’！”
“这，才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任务！而不是逞匹夫之勇，去做无谓的牺牲！”
这番充满了“林氏风格”的、冷酷到不近人情的解释，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用一座港口去换一份“测试报告”？
把忠勇的岸防营弟兄们，当成吸引火力的“尾巴”？
这种想法，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理解。战争，不应该是荣耀、冲锋与胜利吗？怎么会变成如此冰冷的、如同商贾算计般的成本与收益？
李昂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无法接受这个解释，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背叛。
“不……将军，这是怯战！这是懦夫的行为！我李昂，绝不执行如此憋屈的命令！”他嘶吼着，“我的家人就在琼州城里！我绝不能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更加剧烈的巨响传来！整个“探索号”都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所有人骇然望去。
只见远处海岸线上，一座刚刚还在顽强还击的、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岸防一号炮台，被一枚“水下开花弹”精准地命中了前方的基座。
恐怖的水下爆炸，直接掏空了炮台下方的地基。那座由巨石和精钢构筑的、固若金汤的堡垒，就像一个被抽掉积木的玩具，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着海中滑落、倾覆、最终被浑浊的海水彻底吞没！
炮台上，那些英勇的炮兵，连同他们心爱的火炮，连一声像样的呐喊都没能发出，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现实，以一种最残酷、最直白的方式，印证了王徽的话。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昂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那片只剩下滚滚浓烟的海面，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王徽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看。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化作了钢铁般的决绝。
他知道，讲道理的时间，结束了。
他走到舰桥中央的指挥台前，打开了一个黄铜镶边的紫檀木盒。木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方沉重的、由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的方印。
印钮，是一头俯瞰苍生的麒麟。
印文，是当今陛下亲授的四个字——总领之印。
见此印，如见总领，如见朕躬。
王徽没有大声呵斥，也没有再做任何解释。他只是伸出双手，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庄重地，将那方沉甸甸的玉印，捧了出起来。
他高高举起方印，转向李昂，转向所有部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传我将令！”
“‘壁虎计划’，正式启动！”
“舰队主力，立刻撤出港口，放弃琼州湾！转向东南‘乱石滩’海域佯动！”
“此为……总领之令！”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重的威严。
李昂看着那方代表着帝国最高意志的玉印，又看了看窗外那被彻底抹去的一号炮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垂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声音沙哑地迸出两个字：
“……遵……命！”
王徽将玉印缓缓放回盒中，盖上盖子的那一刻，他那一直稳如磐石的手，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转过身，独自一人，面对着巨大的舷窗，看着自己的舰队，在一片混乱和不解中，开始执行那道充满了“耻辱”与“憋屈”的撤退命令。
港口在燃烧，炮台在陷落，而他们，这支被誉为“大梁之刃”的无敌舰队，却在掉头“逃跑”。
王徽的嘴里，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背负上“怯战将军”的骂名。
但他更清楚，林大人手册的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
【真正的勇敢，不是无畏的冲锋，而是背负着所有的误解与骂名，去走那条唯一能通向胜利的、最艰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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