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黎明静悄悄，除了炮弹
卯时三刻，琼州外海。
天与海，被一抹尚未褪尽的、混沌的黛青色包裹着。湿咸的海风带着深海的寒意，吹拂在“探索号”巨大的甲板上，让冰冷的铁质栏杆凝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王徽站在舰桥上，手中没有握着他惯用的佩刀，而是捏着一卷薄薄的纸。
纸张的页眉处，用林知节那标志性的、略带潦草的字体，写着四个大字——《琼州海防作战流程图V2.1版》。
这是他三天前，通过最快的八百里加急军情船收到的，林大人的最终版“项目手册”。
一名年轻的副官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紧张：“将军，天就快亮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岸防炮台那边已经三次发来旗语，询问是否可以进行威慑性射击。”
琼州港内，以“探索号”为核心的“利刃舰队”主力，像一群被勒住缰绳的猎犬，安静地蛰伏着。所有的蒸汽锅炉都已升火，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白汽，却没有任何要出港迎敌的意思。
这种死寂，与远处海平面上那片若隐若现、如同鬼影般庞大的帆影，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
王徽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卷流程图的第一页。
第一页上，只有孤零零的两个字，和一个触目惊心的批注。
第一步：挨揍。
旁边还有一行林大人亲笔写下的小字：“备注：此步骤为强制执行，不可跳过。谁上头，谁负责收拾烂摊子。另，挨揍时请务必保持旗舰位于敌方最佳射程内，以示我方‘诚意’。”
王徽甚至能想象出林知节写下这行字时，那副混杂着疲惫与“关我屁事”的表情。
【这哪里是作战计划，这分明就是一份写满了‘自杀’的遗书。】
王徽的内心，闪过一丝自嘲。但他很快将这丝情绪压了下去。过去的无数次事实已经证明，林大人的计划，越是看起来荒诞不经，其背后所蕴含的逻辑，就越是冰冷得可怕。
他缓缓合上流程图，递给副官，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传令各舰，以及岸防炮台。重复总领大人命令：辰时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开火。另，伙房按时开饭，务必让所有弟兄，用完早膳。”
副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立正道：“是，将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远处那片如幽灵般静默的敌方舰队中，一艘格外庞大的、如同一座移动山丘的巨舰——正是那艘让佩雷拉魂牵梦绕的“圣地亚哥号”——其侧舷的一个炮口，猛地喷出了一团橘红色的、刺眼的火光。
没有声音，只有光。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探索号”上的官兵，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那枚代表着战争与死亡的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优雅而致命的弧线。
它的轨迹很高，速度快得惊人。
“规避——！”一名年轻的瞭望手，下意识地吼出了声，嗓音因恐惧而尖锐扭曲。
然而，王徽和所有经验丰富的老兵都没有动。他们知道，在这样的距离上，面对这样的弹道，任何规避都是徒劳的。
预想中的、击中船体或在附近海面炸开的巨大水柱，并没有出现。
那枚炮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精准地落在了“探索号”前方约三百步的海面上，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海水之中。
“打偏了？”副官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庆幸。
然而，王徽的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没有回答。
因为下一秒，一股远比炮弹直接命中更为恐怖的景象，发生了。
“轰——！！！”
一声沉闷如九幽传来的、仿佛能震碎人五脏六腑的巨响，从炮弹落点的水下深处，猛地爆发出来！
那片海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水底狠狠掀起，一个直径超过三十丈的、充满了白色泡沫的巨大水丘，猛地向上隆起！紧接着，无数吨海水被巨大的能量抛向天空，形成了一道高达十余丈、遮天蔽日的恐怖水幕！
一股肉眼可见的、环形的冲击波，贴着海面，疯狂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探索号”那重达数千吨的钢铁船身，在这股来自水下的冲击波面前，竟像是被一只巨掌狠狠推了一把，猛地向一侧剧烈倾斜！甲板上，固定的炮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几个没站稳的新兵，当场被甩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船舷上。
更远处，一艘倒霉的、正在收网的琼州渔船，直接被这股冲击波从水里掀了起来，在空中翻滚了半圈，又重重地砸回海里，瞬间四分五裂！
整个港口内外，所有大梁官兵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与呆滞。
这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炮击。
这不是实心弹能造成的破坏。
那枚炮弹，竟然能在水下爆炸！
王徽死死地抓着栏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上后脑。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林知节那份“挨揍计划”背后，到底隐藏着何等沉重与无奈的考量。
【原来……是这样……】
他喃喃自语。
他一直以为，林大人让他“挨揍”，是为了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现在他明白了，那只是第二层目的。
最核心的第一层目的是——以我方的技术，在敌人的有效射程之内，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敌人的火炮射程、精度，以及这种闻所未闻的“水下开花弹”，已经形成了一种近乎无解的技术代差！任何贸然的迎战，都只会是飞蛾扑火！
“挨揍”，不是计谋，而是唯一的、能够活下去的现实！
这一刻，王徽对林知节的“信赖”，彻底升华为了一种近乎仰望神明般的“敬畏”。那份薄薄的流程图，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份计划，而是一张由无数冰冷数据和残酷推演，最终计算出的、通往胜利的唯一航海图。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镜头，稳稳地套住了远方那艘开炮的元凶——“圣地亚哥号”。
透过镜片，他能清晰地看到那艘巨舰严整的炮窗，甲板上如同蚂蚁般忙碌的船员，以及那根高耸入云的主桅杆。
就在“圣地亚哥号”准备进行第二轮齐射的瞬间，王徽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在那根巨大的主桅杆与甲板的连接处，随着侧舷炮火的轰鸣，出现了一丝极其轻微、但绝不正常的剧烈震颤。一小撮几乎无法察觉的木屑，从连接的榫卯结构中，被震落了下来。
王徽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作战流程图”最后一页附录里的那张、画着一个巨大叉号的船体结构图，以及旁边那行堪称“玄学”的批注。
【如果我是你，我会朝这里开炮。但别问我为什么，问就是玄学。】
王徽缓缓放下了望远镜，胸中那因恐惧和震撼而剧烈起伏的气息，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身边脸色煞白的副官，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堪称“轻松”的笑容。
“看见没？”他拍了拍副官的肩膀，指着远处那如同海上魔神般的敌方舰队，用一种混合着自嘲与坚定的语气说道：
“林大人算无遗策，连敌人用什么炮弹都预料到了。所以，慌什么？”
“传令下去，早膳照用。天塌下来，也得等我们吃饱了再说。”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17455/23405779.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