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坞内的动摇者》
天刚蒙蒙亮，太平坞的空气里还飘着桐油味，是昨晚妇女们熬制火油罐时溅在地上的，混着泥土的腥气，透着股说不出的紧张。苏平拄着拐杖往晒谷场走，刚转过土屋拐角，就被一个人影拽住了胳膊。
“哥！”苏老栓的声音压得极低，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咱得想想办法！”
苏平皱起眉，甩开他的手：“想啥办法？韩校尉都安排好了，守住黑风口就行。”
“守？咋守？”苏老栓往西北山影望，风刮得树摇，像有无数骑兵在奔来，“慕容骨带百十个骑兵，还有段部的人，咱们这点人不够塞牙缝的！我听巴图那使者说，他们连撞木都准备好了，一撞就破咱们的坞门！”
他把布包往苏平手里塞，里面是些碎银和半袋粟米：“哥，咱逃吧！带着家眷往南边跑，找个没人的山坳躲着，总比在这儿等死强！实在不行......”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就献点粮，五十石太多，咱献二十石，慕容骨说不定就放过咱们了......”
“啪！”苏平扬手就是一鞭子，鞭梢抽在苏老栓的胳膊上，留下道红印。苏老栓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躲，只愣愣地看着苏平，这是他第一次见素来温和的堂哥动这么大的火。
“你再说一遍！”苏平的拐杖往地上一戳，震得泥土溅起，“韩校尉拿命护着咱们，昨天为了给张老栓报仇，还割了巴图的耳朵！你倒好，想着逃？想着献粮？你忘了去年羯兵来的时候，你儿子是怎么死的？是被胡兵挑在矛尖上，喊着‘汉人牲畜’杀的！”
苏老栓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布包“啪嗒”掉在地上，粟米撒了一地。他蹲下去捡，手指抖得厉害，眼泪“啪嗒”掉在粟米上：“我......我就是怕......怕再失去家......”
“怕就更不能逃！”苏平弯腰拉起他，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坚定，“韩校尉说了，咱们在黑风口设了伏，苏谦还会派兵来助战。只要守住这阵，慕容骨就不敢再来。你要是敢逃，或是敢提献粮，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苏老栓没敢再说话，捡起草包里的碎银，灰溜溜地往自家土屋走。路过伙房时，见花如月正带着李嫂往陶碗里倒热粥，粥里掺了些野菜，飘着点麦香。花如月见他脸色不对，递过一碗粥：“三叔，喝碗热的暖暖身子。韩校尉说，今天要加固黑风口的伏兵阵地，需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苏老栓接过粥，却没喝，眼神飘了飘，转身就走。花如月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这已经是今早第三个神色不对的人了。
她把粥递给李嫂，擦了擦手：“你先看着伙房，我去东墙那边看看。”
东墙根下，三户人家正偷偷收拾细软。老张家的媳妇把棉袄往布包里塞，手抖得厉害；老王家的汉子则背着个陶瓮，里面装着家里仅存的半袋麦种；还有个年轻些的，叫李二郎，正往马棚方向瞅，像是想牵走坞里的那匹伤马。
“你们这是干啥？”花如月的声音轻轻响起，却让三个人都僵住了。
李二郎转过身，脸上堆着笑，却比哭还难看：“花......花夫人，我们......我们想去山边挖点野菜，怕晚了被别人挖光了。”
“挖野菜用得着带棉袄和麦种？”花如月走到布包旁，蹲下身，摸了摸里面的棉袄，是新做的，针脚还很密，“这棉袄是你媳妇给你缝的吧？去年冬天你冻得直哆嗦，她连夜赶出来的。”
李二郎的脸涨得通红，低下头不敢说话。老张家的媳妇抹起了眼泪：“花夫人，我们不是想逃，是真怕......慕容骨的骑兵太凶，去年我们村就是被鲜卑人屠的，男人都被杀了，女人被抢去当奴隶，我......我不想我女儿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花如月递过块布巾，让她擦眼泪：“我知道你们怕。去年我跟着韩校尉逃的时候，也怕，怕羯兵追上来，怕没粮吃，怕活不下去。”她往晒谷场望，林岳的边军正扛着滚石往黑风口方向走，赵大牛带着猎户在山边布暗哨，苏勇则领着旧部在北墙埋尖木刺，“但你们看，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坞堡，有滚石，有火油罐，还有韩校尉和弟兄们。昨天韩校尉割了巴图的耳朵，就是要告诉慕容骨，咱们汉人不是好欺负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你们要是逃出去，能去哪？山边的鲜卑斥候到处都是，你们一露面，他们就会认出来，你们是太平坞的人，慕容骨恨咱们恨得牙痒痒，见了你们，只会比屠村时更狠。到时候，你们的棉袄护不住你们，麦种也救不了你们，只会白白送命。”
老王家的汉子攥着陶瓮的手松了松，瓮沿磕在地上，发出“咚”的轻响：“那......那咱们就只能在这儿等死？”
“不是等死，是守家。”花如月站起身，往坞中央的篝火望，韩成功正和林岳在地图上比划着什么，“韩校尉已经派陈玉去磐石坞搬救兵了，苏谦坞主会派兵来助战。咱们在黑风口设了伏，慕容骨的骑兵一进来，就会被滚石和箭雨砸懵，到时候咱们前后夹击，定能打赢。”
她往李二郎的布包里塞了块麦饼，是今早刚烙的，还热乎：“拿着，给你女儿吃。她昨天还跟我说，想跟着我学认草药，等打赢了，我就教她，让她以后能给你们治个头疼脑热。”
李二郎接过麦饼，眼泪掉在上面，他猛地把布包往地上一摔：“娘的！不逃了！就跟鲜卑狗拼了！我女儿要是敢再说逃，我抽她！”
老张家的媳妇和老王家的汉子也跟着点头，把布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棉袄叠得整整齐齐，麦种放回陶瓮：“花夫人，你说吧，咱们能干啥？搬滚石、做火油罐，啥都行！”
“好。”花如月笑了，眼里的光亮得很，“你们跟着李嫂去伙房帮忙，煮点热粥，给去黑风口设伏的弟兄们送去。他们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打胡兵。”
三个人应着，跟着花如月往伙房走。路过苏老栓的土屋时，见他正蹲在门口磨铁锹，胳膊上的鞭痕还隐约可见，见了他们，头也没抬，只闷声道：“挖野菜的话，带上我，我熟山边的路。”
花如月笑了笑，没说话，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一块。
日头爬到头顶时，韩成功从黑风口回来了。他脸上沾着泥，裤腿被崖壁上的荆棘刮破了，却带着笑：“伏兵阵地都安排好了，崖上堆了足够的滚石，箭也备足了，就等慕容骨往里钻。”
他往晒谷场走，见流民和旧部混在一起往车上搬滚石，苏老栓也在其中，扛着块小石头，走得虽慢，却很认真。李二郎则帮着赵大牛在山边埋响草，手里的铁锹抡得很欢。
“都安排好了？”韩成功问迎上来的花如月。
“嗯。”花如月递过碗热粥，“苏老栓和那三户人家都想通了，不逃了，还主动帮忙。伙房煮了粥，等会儿给黑风口的弟兄们送去。”
韩成功喝了口粥，热乎气顺着喉咙往下走：“那就好。人心齐，才能守住坞堡。”他往磐石坞方向望，眉头微微皱起，“陈玉还没回来，不知道苏谦那边怎么样了。”
“别急，”花如月拍了拍他的肩，“陈玉机灵，又是熟路，说不定路上遇见了苏谦派来的人，正一起往回赶呢。”
正说着，苏勇从北墙跑过来，手里拿着根折断的箭杆：“校尉！北墙根发现了鲜卑人的箭！是新射的，箭杆上有段部的记号，应该是斥候留下的！”
韩成功接过箭杆，上面刻着段部特有的“部”字，边缘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看来慕容骨和段部的人已经快到了。”他对林岳道：“你带三十人去黑风口的崖上守着，陈武带二十人在谷口接应，赵大牛带着猎户在山边布暗哨，见着鲜卑骑兵，就放响箭。”
“得嘞！”林岳应着，转身就去召集人手。
苏平拄着拐杖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些草药：“韩校尉，这是治外伤的，让弟兄们带上。要是被胡兵的箭射中，敷上能止血。”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块玉佩，“这是我爹传下来的，能辟邪，你带着。”
韩成功接过玉佩，温润的玉质贴着掌心：“苏坞主，你留着吧。我命硬，没事。”
“你带着。”苏平把玉佩往他手里塞，“太平坞能不能守住，全靠你了。你要是有事，咱们这些人就真完了。”
韩成功没再推辞，把玉佩别在腰上。他往哨塔望，苏明举着望筒，往西北方向望，突然喊：“校尉！有动静！黑风口那边有马蹄声！”
韩成功赶紧爬上哨塔，接过望筒往黑风口望——远处的尘土扬了起来，像条黄龙，马蹄声“哒哒”的，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骑兵的影子，黑压压的一片。
“来了！”韩成功的声音沉了下来，对下面喊，“林岳，按计划行事！陈武，守住谷口！赵大牛，放响箭！”
“是！”下面的弟兄们齐声应道，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颤。
花如月也爬上哨塔，手里拿着个急救包：“你小心点，别冲在前面。我在伙房等着，要是受伤了，就赶紧回来。”
韩成功点点头，往腰间摸了摸环首刀，又摸了摸那块玉佩，心里踏实了些。他往黑风口望，鲜卑骑兵越来越近，为首的正是慕容骨，他骑着匹黑马，手里拿着马鞭，正往这边指，像是在喊着什么。
“慕容骨，”韩成功轻声道，眼神冷得像冰，“今天就让你尝尝，咱们汉人的厉害。”
哨塔上的铜铃突然响了起来，“当——当——当——”的声儿脆生生的，传遍了整个太平坞。山边的响箭也“嗖”地射向天空，拖着道白烟，在蓝天上划了道弧线。
林岳的边军已经在黑风口的崖上就位，滚石堆得比人还高，箭搭在弦上，蓄势待发。陈武带着短戟手守在谷口，手里的短戟闪着寒光。赵大牛的猎户则躲在山边的草丛里，弓箭对准了谷口的方向。
慕容骨的骑兵越来越近，马蹄声震得地都在颤。韩成功握紧了环首刀，等着他们进入伏击圈，只要他们再往前一步，滚石就会砸下去，箭雨就会射出去，让这些鲜卑骑兵有来无回。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不是从黑风口来的，是从磐石坞方向！韩成功心里一动——是陈玉回来了？还是苏谦派来的援兵？
他赶紧举起望筒往那边望，隐约看见一队人马，打着面破旗，上面绣着个“苏”字，是磐石坞的人！
“援兵来了！”韩成功的声音响了起来，晒谷场的弟兄们都欢呼起来，士气瞬间高涨。
慕容骨显然也看见了磐石坞的援兵，他勒住马，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进攻。韩成功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慕容骨一犹豫，就会错过最佳进攻时机，等磐石坞的人到了，他们就会腹背受敌。
“扔滚石！”韩成功对着下面喊，“别等了，砸！”
林岳立刻下令，崖上的滚石“轰隆隆”地砸了下去，像座小山似的堵在了谷口。慕容骨的骑兵吓得赶紧勒马，却还是有几匹战马被砸中，倒在地上，骑兵摔得人仰马翻。
“射箭！”韩成功又喊。
箭雨“嗖嗖”地射了出去，像密不透风的网，罩向鲜卑骑兵。慕容骨气得用马鞭抽马，却挡不住骑兵的慌乱，只能骂着往后退。
韩成功站在哨塔上，看着慕容骨的骑兵渐渐退远，心里松了口气。他往磐石坞方向望，陈玉正带着一队人马往这边跑，为首的正是苏谦的儿子苏明，不是太平坞的苏明，是磐石坞的苏安，手里还举着苏谦的令牌。
“成了。”花如月的声音轻轻响起，“咱们守住第一波了。”
韩成功点点头，往腰间的玉佩望了望，玉质温润，像是在保佑着他们。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慕容骨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人心齐，援兵到，他们就一定能守住太平坞，守住这片汉人的土地。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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