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试探与交底》
日头刚过晌午,苏平揣着块麦饼蹲在西墙根下,饼子硬得硌牙,他却嚼得慢。墙根下新埋的尖木刺透着寒气,是韩成功昨天让人栽的,木头削得尖尖的,斜插进土里,看着就扎人。
"叔!"苏勇扛着捆茅草从坡地回来,茅草上沾着泥,"校尉让往墙缝里塞茅草,再糊泥,说这样结实。"他把茅草往地上一扔,瞥见苏平手里的饼,"还没吃完?花姐姐刚蒸了新饼,软乎。"
苏平没接话,往北边山影望了望,风刮得树摇,像有黑影在晃。"勇子,"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你说......韩校尉要是带着人走了,咱这坞堡能守住不?"
苏勇愣了愣,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搓了搓:"走啥?他带的流民都在坡地撒了粟米种子,走了咋办?再说......"他挠了挠头,"昨天北墙塌那块,是他带着人挖沟填石头稳住的,比咱懂行。"
苏平没吭声,把剩下的饼塞给苏勇,自己往坞中央走。刘先生正蹲在晒谷场画地图,竹简上歪歪扭扭画着个狼头,旁边写着"鲜卑"俩字。"平哥。"刘先生说:"花姑娘说,今早有个放羊的见着仨骑马的,往黑风口去了,看着像鲜卑人。"
苏平的心猛地沉了沉。黑风口离太平坞就十里地,鲜卑人往那儿去,没安好心。他捏着竹简的边,指节发白,转身往韩成功的土屋走。
韩成功正和林岳蹲在地上看铁匠铺的铁钎子,周铁打的,比老铁匠之前的结实,尖部淬了火,发着青黑。"这铁钎子钉进墙缝,再糊上掺麦秸的泥,北墙至少能扛住撞木。"林岳用铁钎子往地上戳,"噗"一声就扎进去半尺。
"周铁是把好手。"韩成功点头,往窗外看,花如月正带着妇女们晒炭,陈玉在旁边帮着翻,炭块潮乎乎的,晒得冒白汽,"让他再打几把短刀,给哨塔的弟兄们备着。"
门"吱呀"响了声,苏平探进头来,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得更密了:"韩校尉,忙呢?"
"苏坞主。"韩成功往旁边挪了挪,让他蹲,"刚要去找你,北墙的铁钎子够不够?不够让周铁再打。"
苏平没蹲,搓着手在屋里转了圈,土炕沿被他蹭得掉了层灰。"不缺,不缺。"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往北边一指,"刚才听放羊的说......见着鲜卑斥候了,仨人,往黑风口去了。"
韩成功捏铁钎子的手没动,抬眼看向苏平:"斥候?带弓箭没?"
"这......没问。"苏平的笑僵了僵,眼神飘了飘,"就是怕......怕他们是来探路的。去年羯兵来之前,也先派了斥候......"
林岳"噌"地站起来:"我带二十人去黑风口看看!"
"不用。"韩成功按住他,对门外喊,"陈玉!"
陈玉从晒炭那边跑过来,手里还沾着炭灰:"校尉?"
"带十人去黑风口探探,别靠太近。"韩成功指了指他腰上的刀,"见着人别硬拼,记清人数、马匹,回来报信。"又补充道,"沿着沟边走,别踩明路。"
陈玉应着跑了。苏平看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就......就十个人?万一遇着大队鲜卑人......"
"遇着大队,十人和二十人没什么不同。"韩成功把铁钎子往地上一放,"真要是大队来了,咱们得守坞堡,不是去送死。"他盯着苏平的眼,"苏坞主是觉得,我派少了?"
苏平被他看得一慌,往后退了半步,撞在炕沿上:"不......不是。校尉想得周到。"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东西,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这......这个你拿着,让弟兄们探路时买些吃的,别饿着。"
韩成功没接:"探路有干粮。苏坞主要是没事,我得去西墙看看,那边草还没塞完。"
苏平攥着布包站在原地,看着韩成功和林岳往外走,脚像钉在地上似的。直到韩成功快出门了,他才突然喊:"韩校尉!"
韩成功回头。
"要是......要是鲜卑人真来了......"苏平的声音发颤,眼里的光忽明忽暗,"你......你会不会带着你的人走?"
林岳刚要骂,被韩成功按住了。韩成功走回苏平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布包,往他怀里塞:"这银子留着给苏勇娶媳妇。"他往坡地望,赵大牛带着流民正往墙根运茅草,刘三扛着茅草捆,腰弯得像弓,"我带的流民,坡地撒了粟米种子;我带的边军,家早被羯兵烧了。往哪走?"
苏平的嘴张了张,没说出话。
"苏坞主要是信我,"韩成功的声音不高,却沉得很,"就把坞内防务全交我调度。修墙的、守哨的、打铁的,我说了算。要是不信......"他顿了顿,"我带着我的人守东墙,你带着你的人守西、北墙,各守各的,也成。"
苏平捏着布包的手松了松,布包掉在地上,碎银滚出来。他蹲下去捡银子,手指抖得捡不起来,眼泪"啪嗒"掉在土上,砸出个小坑。"我信......我信你......"他哽咽着说,"去年羯兵来,是你把我救出来的。我......"
他突然往自己屋里跑,跑得跌跌撞撞,门框撞得"哐当"响。韩成功和林岳对视一眼,没动。
过了袋烟的功夫,苏平捧着个木盒子回来,盒子上了锁,锁锈得厉害。他用石头砸开锁,从里面掏出块令牌,乌木的,刻着"太平坞"仨字,边角磨得发亮。
"这是坞主令牌。"他把令牌往韩成功手里塞,手还在抖,"你拿着。防务、粮草、人手......全归你管。我......我就管着给弟兄们烧饭、种地,别的啥也不管了。"
韩成功接过令牌,沉甸甸的。"苏坞主不用这样。"他把令牌递回去一半,"你管民生,我管防务,分工干。令牌你拿着,弟兄们认你。"
苏平往后躲:"不!拿着!"他红着眼道,"我知道我没本事,守不住坞堡,也带不好弟兄们。你不一样......你知道啥时候该修墙,啥时候该探路,弟兄们服你。"他往晒谷场指,流民和旧部正一起往墙缝里塞茅草,苏勇和陈武蹲在一块递茅草,头凑得近,像是在说啥笑话,"你看......他们都服你。"
韩成功攥紧了令牌,乌木的凉顺着掌心往心里钻。"好。"他点头,"防务归我,粮草你管着,缺啥跟我说。"他把令牌别在腰上,"让苏勇带着旧部跟陈武学守哨,林岳你去铁匠铺催铁钎子,天黑前必须把西墙的缝钉完。"
"哎!"林岳应着走了。苏平抹了把脸,也跟着忙活去了,帮着妇女们往泥里掺麦秸,手快得很。
傍晚时,陈玉回来了,背上扛着个鲜卑人的箭囊——雕翎箭,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记号。"没见着人。"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黑风口那边有马蹄印,新的,往东北去了,像是回部落了。还捡着个这。"他从怀里掏出块兽皮,上面绣着个狼头,"鲜卑人的记号。"
韩成功捏着兽皮,狼头绣得凶。"东北是慕容部的地盘。"他沉声道,"慕容骨的人。"去年他在边军时,跟慕容部的人交过手,这群鲜卑人最是贪狠,抢了粮还烧坞堡。
"要不要再派些人去探?"陈武攥着矛问。
"不用。"韩成功往坞墙望,西墙的缝已经钉上铁钎子,糊上了泥,看着结实多了,"让弟兄们今晚加岗,多插火把。苏勇!"
苏勇从墙根跑过来,手里还攥着把抹泥的抹子:"校尉!"
"你带旧部守北墙,每半个时辰巡一回,听见动静就敲铜锣。"韩成功把那袋雕翎箭扔给他,"这箭给你,比咱的旧箭好使。"
苏勇接住箭囊,眼里亮了亮,没多说,扛着箭囊就往北墙跑。
天黑透时,花如月端着碗热粥过来,粥里漂着点野菜,还卧了个野鸡蛋。"刘先生说,慕容部的人去年抢过磐石坞。"她往韩成功手里递粥,"苏谦坞主跟他们打过一架,折了不少人。"
韩成功喝了口粥,热乎气顺着喉咙往下走。"明天让陈玉去趟磐石坞。"他沉声道,"跟苏谦说一声,鲜卑人可能要动,让他也早做准备。"
花如月点头,往远处望,哨塔上的油灯亮得很,王二麻子正吹着陶哨换岗,"呜——"的一声在夜里传得远。苏平蹲在伙房门口,正帮着妇女们煮野菜,火光映得他的脸发红,手里的勺子搅得匀,不像之前总皱着眉了。
韩成功捏着腰间的乌木令牌,凉丝丝的。这令牌不是权力,是担子,太平坞三百多口人,坡地刚撒的粟米种子,还有远处磐石坞的苏谦,都系在这上面了。
风又刮起来,吹得墙根的尖木刺"呜呜"响。韩成功往北边山影望,黑沉沉的,像藏着饿狼。但他心里不慌了,苏平交了底,弟兄们拧成了绳,就算狼真扑过来,也能让它掉层皮。
他喝光碗里的粥,把碗递给花如月:"去睡吧。明早还得看坡地的粟米,别让鸟啄了种子。"
花如月接过碗,没走,只望着哨塔的灯火笑:"你也早点歇。令牌沉,别压着腰。"
韩成功也笑了。月光洒在坞墙上,新糊的泥泛着白,看着踏实。远处坡地的方向,隐约传来赵大牛打呼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却让人心里安稳。
这太平坞,总算像个能守住的家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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