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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坞主心疑》


鸡叫头遍时,韩成功就醒了。土屋的顶漏着风,吹得油灯芯忽明忽暗,把墙上的影子晃得跟活物似的。他摸了摸身边的甲胄,昨天刚让花如月用皂角水擦过,甲片上还留着点皂角的涩味。

"醒了?"花如月的声音从灶台那边传来,带着点柴火的烟味。她正往陶锅里添水,火光映得侧脸发红,"林岳刚来过,说边军弟兄们都起了,在坞墙根等着分派活计。"

韩成功坐起身,靴底蹭过地上的干草,沙沙响。"苏坞主呢?"他问。

"还没见人。"花如月把水烧开了,往陶罐里下米,"他媳妇倒是来过,送了些野菜,看我的眼神......有点怯。"

韩成功没吭声。昨天傍晚进的太平坞,苏平,就是这坞堡的主人,被石擒虎绑在岩洞那个,拉着他的手哭了半宿,说啥都要把坞主令牌塞过来。可真到了天亮,人影却躲着不见,显见得心里还揣着事。

他披了外衣往外走。坞里已经有动静了。赵大牛正带着几个流民拾掇坞门口的碎石,见他出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搓着手笑:"校尉早!这坞堡......比黑石坞结实些,就是墙塌得厉害。"

韩成功往西边看,那半边墙塌了个大口子,黄土裸着,被雨水冲得一道一道的,像没长好的疮。"林岳呢?"他问。

"在那边呢!"赵大牛指着坞中央的晒谷场。林岳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划着什么,身边围着几个边军小校,嘴里"嗯嗯"地应着,时不时点头。

韩成功走过去时,正听见林岳说:"......西墙缺口得先堵上,用茅草和泥,再夯实了。北边那几处裂缝也得糊,不然下雨准塌......"

"不用那么急。"韩成功踢了踢脚边的土块,"先让弟兄们歇两天。昨天追石擒虎跑了半夜,腿都快断了。"

林岳抬头看他,眼里闪过点诧异,随即笑了:"还是你心疼人。"他把树枝扔了,拍了拍手上的泥,"不过说真的,这坞堡比我想的破。苏平守了这么多年,咋就没好好修修?"

"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韩成功往苏平住的那间土屋瞥了眼,烟囱没冒烟,门还关着,"或许是没力气修。"

正说着,苏平的媳妇王氏挎着个竹篮过来了,篮子里是刚蒸好的麦饼,还冒着热气。"韩校尉,林军爷,"她把篮子往韩成功手里递,手有点抖,"垫垫肚子。苏平他......他还没起,昨晚没睡好。"

韩成功接过篮子,捏了块饼,硬邦邦的,剌得嗓子疼。"没事。"他把饼分给林岳和旁边的边军,"让苏坞主多睡会儿。早饭我们自己有,让流民弟兄们煮点粥就行。"

王氏没接话,低着头往后退,退了两步又停住,小声说:"坞里的粮......就剩两瓮了。昨天你们带的粮车我看见了,要是不够......"

"够。"韩成功打断她,语气沉了沉,"我们带的粮够吃半月。不够了再说。"

王氏"哎"了一声,匆匆走了。林岳嚼着饼,含糊不清地说:"这苏平,怕是信不过咱们。"

"换了你是他,"韩成功靠着土墙上,望着远处坞门口的流民,赵大牛正教他们用扁担挑土,"突然来一群陌生人,带着刀带着甲,你能信?"

日头爬到头顶时,苏平总算露面了。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锦袍,腰上系着块玉牌,看着倒像个读书人,不像守坞堡的。见了韩成功,他赶紧拱手,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得跟核桃似的:"韩校尉,让你久等了!昨晚......昨晚实在是累着了。"

"应该的。"韩成功往晒谷场走,苏平赶紧跟上来,亦步亦趋的。"苏坞主,我合计着,今天让弟兄们分两拨干活。"韩成功说,"一拨跟着林岳修墙,另一拨......"他顿了顿,看了眼苏平,"我想让他们去坞外垦荒。"

苏平的笑僵在脸上,脚步也停了。"垦荒?"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发紧,"坞外的地?那地......"

"我看过了。"韩成功没等他说完,"南边那片坡地,去年种过麦,土是熟土。让流民弟兄们翻出来,种点粟米,早熟。等收了粟米,再种冬麦。"

苏平的手攥了攥腰上的玉牌,指节发白。"可......可那地离坞堡远,要是遇着鲜卑人......"

"我让陈武带二十人守着。"韩成功说得干脆,"白天种地,晚上回坞里睡。再说,现在刚开春,鲜卑人忙着牧马,未必会来。"

苏平还想说啥,嘴张了张,又把话咽回去了。他往南边坡地望,那片地确实好,去年秋天还没收完粟米就遭了羯兵,地里还留着些没割的禾杆,黑黢黢的趴在地上。

"坞主要是觉得不妥,"韩成功看着他的脸,"那就先不种。等过些日子再说。"

"不不不!"苏平赶紧摆手,笑又堆了上来,比刚才更假了,"校尉说得对!该种!该种!有粮心里才踏实。只是......只是农具不够。坞里就两把犁,还是断了辕的。"

"这个我知道。"韩成功往铁匠铺那边指,昨天路过时看见了,铺子里堆着些破铜烂铁,墙角蹲着个老汉,正用锤子敲一块锈得不成样的铁,"让铁匠先修犁,不够了就用镢头刨。流民弟兄们以前大多是农户,没犁也能种。"

正说着,陈武扛着根木头从西边跑过来,木头撞得坞墙"咚"一声响。"校尉!"他喊得直喘气,"西墙那边发现个洞!能钻进去人!"

韩成功和苏平对视一眼,都往西边走。到了西墙根,果然见塌了的缺口下有个土洞,也就半人高,洞口还留着新鲜的土渣。

"谁挖的?"苏平的脸瞬间白了,声音都抖了,"我......我昨天还查看过,没这洞......"

陈武蹲下身,用手指抠了抠洞壁的土:"是新挖的,土还软着呢。说不定是昨晚......石擒虎的人没走干净?"

韩成功没说话,往洞里看,黑黢黢的,深不见底,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点臊味。他突然想起石擒虎那柄重锤,砸在地上时震得人脚底板发麻。

"别慌。"他拍了拍苏平的肩,苏平的身子僵了一下,"让弟兄们先把洞堵上,用石头填死,再浇上泥。晚上多派几个人守西墙,拿上弓箭。"

"哎!哎!"苏平连声应着,转身就喊人,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像是找到了点主心骨。

韩成功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土洞,眉头皱了皱。林岳凑过来,低声说:"不像石擒虎的人挖的。羯兵做事糙,挖不出这么规整的洞。"

"我知道。"韩成功往坞里望,苏平正指挥着几个旧部搬石头,脸涨得通红。"不管是谁挖的,堵上就是了。"

下午的时候,垦荒的事定下来了。赵大牛带着五十个流民去了南边坡地,陈武带二十人跟着,每人腰里都别着把环首刀。花如月让妇女们蒸了两屉麦饼,用油纸包好,让赵大牛带着路上吃。

"带点盐。"韩成功从陶罐里舀了两勺盐,用布包好递给赵大牛,"种地累,菜里多放点子盐,有力气。"

赵大牛接过盐包,揣进怀里,拍了拍:"校尉放心!保证把地翻得平平整整的!"

他们走了没多久,苏平就来了,手里拿着本竹简,低着头说:"韩校尉,我......我把坞里的存粮数了数,还有一石三斗。要是不够......"

"够。"韩成功打断他,"我们带的粮还有十八石,省着点吃,够吃二十天。等粟米种下去,说不定许昌的补给就到了。"

苏平捏着竹简的手松了松,抬头看韩成功,眼里的光闪了闪。"校尉......真打算长守这儿?"他问,声音低得像怕被人听见。

韩成功往坞门口望,赵大牛他们的身影已经没在坡地那边的树林里了,只留下些晃动的树枝。"不然呢?"他笑了笑,"带着这么多人,再往南走,粮草跟不上。再说,太平坞挺好的,能挡风,能种地。"

苏平没说话,转身要走,又停住,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韩成功。布包里是些碎银子,还有两块玉佩,看着挺旧的。

"这是......"韩成功愣了愣。

"是坞里的一点积蓄。"苏平的脸有点红,"以前攒下的,本想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用。校尉要是用钱......"

"不用。"韩成功把布包推回去,"银子留着吧,以后用得着。真要是缺粮了,我再跟你说。"

苏平把布包攥在手里,指节发白。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啥,最终还是没说,低着头走了。

韩成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苏平在怕啥,怕他占了太平坞,怕他带着的人比坞主的旧部多,怕有朝一日自己成了摆设。换了谁在苏平的位置上,怕是都得琢磨琢磨。

傍晚的时候,花如月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些草药。"去看了看坞里的老弱。"她把草药倒在地上摊开,有艾草,有蒲公英,还有些韩成功叫不上名字的,"有个老太太咳得厉害,我让她用艾草煮水喝,看看管用不。"

"苏平的媳妇跟你说了啥?"韩成功问。

花如月的手顿了顿,把蒲公英的绒絮吹掉。"没说啥。就问我......你以前是干啥的。"她抬头看韩成功,眼里带着点笑,"我说你以前是种地的,她还不信,说你看着不像。"

韩成功也笑了。穿越前开网约车时,天天坐在车里,肚子都熬出了赘肉。哪像现在,天天跑山路,腰上的肉都紧实了。

"西边的洞堵上了?"花如月问。

"堵上了。"韩成功往西边望,夕阳把那边的墙照得发红,"林岳说晚上派五个人守着,拿上弓箭。"

"我总觉得......"花如月的声音低了些,"那洞不像外人挖的。"

韩成功没接话。他想起苏平早上那躲闪的眼神,想起他捏着竹简时发白的指节。或许吧。可就算是又能咋样?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坞堡守住,把地种上,让跟着他的人有口饭吃。

晚饭是在晒谷场吃的。边军和流民混着坐,每人手里一个陶碗,碗里是野菜粥,上面漂着点油花,花如月偷偷从带来的油罐里倒的。

林岳端着碗,蹲在韩成功旁边,往嘴里扒粥,呼噜呼噜响。"刚才看见苏平的侄子了。"他含糊不清地说,"叫苏勇的那个,正偷偷数咱们的粮车呢。"

韩成功喝了口粥,野菜有点苦。"让他数。"他说,"数清楚了,心里踏实。"

林岳笑了,用碗碰了碰韩成功的碗:"你啊,就是心太宽。"

韩成功没笑。他往南边坡地望,天黑了,那边啥也看不见,只有风穿过树林的声,呜呜的,像有人哭。他想起赵大牛他们,不知道晚饭吃的啥,有没有遇到啥危险。

"明天我去坡地看看。"他说。

"我跟你去。"林岳立刻接话。

"不用。"韩成功摇头,"你守着坞堡。让陈玉跟我去就行。"

林岳还想说啥,韩成功已经把碗里的粥喝完了,碗底朝天,啥也没剩。他把碗递给旁边的妇女,站起来,往坞墙根走。

守墙的弟兄们见他过来,都站直了身子。韩成功拍了拍一个年轻边军的肩,那小子才十五岁,昨天追羯兵时跑得比谁都快,腿上被箭划了个口子,还在流血就往前冲。

"冷不冷?"他问。

"不冷!"那小子挺了挺胸,"校尉,晚上真会有羯兵来?"

"说不准。"韩成功望着坞外的黑影,"不管来不来,都得睁大眼睛。看见啥动静就喊,别自己扛着。"

"哎!"那小子大声应着。

韩成功沿着墙根慢慢走,墙头上的草被风吹得沙沙响。他想起穿越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风,吹得车窗呜呜响。那时候他还在抱怨油价涨了,抱怨房贷压得人喘不过气。哪想到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安安稳稳种点菜,能让身边的人吃饱饭。

走到西墙时,他停住了。那个被堵上的土洞已经看不见了,上面填着石头,浇了泥,看着跟别处的墙根没啥两样。可他总觉得,那泥下面的石头在动,像有啥东西要钻出来似的。

"校尉?"身后传来陈玉的声音。他手里提着盏油灯,灯光晃得地上的影子摇摇晃晃的。"该歇息了。明天还得去坡地呢。"

韩成功嗯了一声,转身往土屋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苏平住的那间土屋,灯还亮着,窗纸上印着个佝偻的影子,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啥,又像是在怕啥。

他叹了口气,没再回头。风还在吹,吹得油灯芯忽明忽暗。明天,还得早起呢。南边的坡地得赶紧翻出来,不然就误了农时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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