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太平坞落定》

太平坞的土门吱呀响着被推开时，韩成功闻到了一股霉味。塌了半边的坞墙裸着黄土，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墙根堆着些烂草，像是去年冬天的败絮。林岳皱着眉往坞里走，靴底碾过碎石子："这地方......比许昌城头的箭楼还破。"

"能挡风就行。"花如月牵着春丫的手，避开地上的泥坑，小姑娘的鞋早磨破了，脚趾头露在外面，沾着草籽。她往不远处的土屋望，屋顶少了半片瓦，却有烟从破洞冒出来，"有人在做饭？"

果然，土屋门口蹲个老妇人，正往陶灶里添柴，见他们进来，手里的柴刀"当啷"掉在地上，缩着脖子往屋里躲。韩成功赶紧喊："别怕！我们是来守坞堡的，刘将军派来的！"

老妇人探出头看了看林岳的边军甲胄，又瞅了瞅花如月手里的药箱，才颤巍巍站起来："是......是韩校尉？老管家说你们今日到......"她抹了把围裙，"我去叫人！坞里还有二十来个能喘气的！"

没等老妇人跑远，土坡后就钻出来群人，有男有女，都挎着柴刀，见了韩成功就跪："求校尉救救坞主！"为首的汉子少了只耳朵，是前日被羯兵的箭刮到的，血还凝在耳后。

韩成功赶紧扶他："起来说。陈玉去探岩洞了，很快就有信。"他往坞中央的晒谷场走，这里最平坦，适合扎营。"林岳，你带边军分两队，一队修东墙，一队清坞里的碎石，天黑前把缺口堵上。"

"得嘞。"林岳扯着嗓子喊，"张二！带五十人搬石头！王三！你那队找些茅草，和泥糊墙！"边军应声散开，铁铲铲土的声音立刻响起来，倒让这死寂的坞堡有了点活气。

陈武正帮着流民搬粮车，听见动静回头笑："还是边军利索。比咱们带的流民强，赵大牛那憨货，刚搬袋糙米就摔了个屁股蹲。"

韩成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赵大牛正摸着屁股爬起来，怀里还护着半袋没撒的米，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火。旁边几个妇女笑他，他也不恼，挠着头往土屋挪："花姑娘说这米得晾晾，潮了会生虫。"

日头爬到头顶时，陈玉终于回来了，裤腿上沾着泥，手里攥着根野藤："岩洞找到了。歪脖子松下就是，洞口堆着柴草，真按老管家说的，石擒虎留了俩羯兵看守。"他往藤上指，"这是从洞口扯的，上面有油味，柴草浇了油，一点就着。"

"俩羯兵？"韩成功捏着藤条捻了捻，油星子沾在指尖，滑腻腻的。"石擒虎就留俩？"

"不对劲。"陈玉蹲下来，在地上画岩洞的样子，"洞口窄，里面深，俩羯兵守不住。我绕到洞后看了，有新鲜的马蹄印，不止十个。"他压低声音，"怕是石擒虎没走远，就躲在洞后山林里，等咱们去救坞主，好点火烧......"

"烧咱们个措手不及。"陈武接话，手按在刀柄上，"这狗羯子，就会耍阴的！要不我带些人从后山林子里摸过去，先端了他的窝？"

韩成功没应声，往西北山影望，那里的云沉得低，像是要下雨。他想起石擒虎落下的铜酒壶，想起谷里焦黑的尸体，那羯狗向来记仇，这次吃了亏，定然要咬回来。"不能硬来。"他突然对老管家道，"坞主平日爱吃啥？"

老管家愣了愣："爱吃......爱吃南边来的梅子糕。前几日我还给他藏了两块，在......在土屋的陶罐里。"

"好。"韩成功对苏明招手，"你跟老管家去拿梅子糕。陈玉，你带两人，扮成送饭的，去岩洞门口......"他附在陈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陈玉点头时眼里亮了亮。

花如月正在土屋给春丫缝鞋，听见动静抬头："要小心。"她手里的针线没停，粗麻线在破布上绕出歪歪扭扭的针脚，"石擒虎若真在山林里，听见动静会先动手。"

"我知道。"韩成功摸了摸她鬓角的草屑，方才搬粮时沾的，"林岳带五十人在坞外山口守着，他若敢往这边跑，弩箭能射穿他的骨头。"

未时刚过，陈玉带着人出发了。苏明挎着个竹篮，里面放着梅子糕，还有壶水，走得哆哆嗦嗦，他还是头回跟羯兵打交道，手心的汗把竹篮把手都浸湿了。到了岩洞门口，果然见两个羯兵靠在石壁上磨刀，刀刃在日头下闪着冷光。

"是......是给坞主送吃的。"苏明照着韩成功教的话说，声音发颤，"石将军说......说别饿坏了坞主......"

羯兵瞥了眼竹篮里的梅子糕，又看了看苏明身后的陈玉，他扮成老仆，腰弯得像张弓，看着就没力气。其中个高的羯兵踹了踹洞口的柴草："进去！快点出来！"

陈玉赶紧拉着苏明往洞里走。洞不深，走了十来步就见着坞主，被捆在石柱子上，头发乱得像草，却没受重伤，见他们进来，眼里直冒光。陈玉没说话，往他嘴里塞了块梅子糕，手指在他手腕上的绳索上飞快划了下，那是韩成功教的解绳结的法子。

"快点！"洞外的羯兵喊。

陈玉应着往外退，路过柴草堆时，故意撞了下，藏在袖里的火折子掉在草下，没燃，只留了个火星子。苏明跟着他往外走，腿软得差点绊倒，被陈玉狠狠掐了把胳膊才站稳。

刚出岩洞，就听洞里突然喊："水！渴！"是坞主的声音。羯兵骂了句，举着刀往洞里走，想看看怎么回事。就在这时，陈玉突然吹了声口哨！

山影里的陈武听见了，一挥长戟："动手！"

二十来个弟兄从树林里冲出来，弩箭先射向洞外的另一个羯兵，那家伙刚要喊，箭就钉穿了他的喉咙。洞里的羯兵听见动静往外跑，被陈玉一脚踹倒，苏明捡起块石头就往他头上砸，砸得血顺着脸往下淌。

"快救坞主！"陈玉扯着嗓子喊。众人涌进岩洞时，却见坞主正自己解绳索，方才陈玉划那下管用了。"别愣着！"坞主跳起来，往洞后指，"石擒虎在山后崖边！我听见他跟亲卫说话，说等火起就......"

话没说完，洞外突然传来喊杀声！是石擒虎的人听见动静杀过来了！陈武举着戟迎上去，刚劈翻一个亲卫，就见石擒虎从崖边跳下来，手里的重锤往地上一砸，震得碎石乱飞："韩成功！又坏老子的事！"

"你还敢来！"陈武吼着冲上去，戟尖往锤上撞。石擒虎咧嘴笑，锤风扫得陈武往后退了两步，这家伙虽带伤，力气却还在。

就在这时，山口突然响起号角声！是林岳的边军！石擒虎回头一看，黑压压的人影往这边涌，弩箭已经离弦，吓得他一哆嗦。"撤！"他吼着往崖后跑，亲卫赶紧护着他，连滚带爬地钻进山林，跑之前还回头瞪了眼岩洞方向，眼里的恨像淬了毒。

陈武想追，被坞主拉住："别追！那崖后有暗道，通北边山谷，追不上的。"他喘着气拍陈武的肩，"多亏韩校尉......不然我这条命今日就交代在这儿了。"

回坞堡时，天已经擦黑了。韩成功正站在修了一半的东墙下，看着边军用茅草和泥糊缺口，见他们回来，才松了眉头："没伤着吧？"

"没！"苏明举着拳头喊，手里还攥着块沾血的石头，是砸羯兵时用的，舍不得扔。

坞主对着韩成功就跪："从今往后，太平坞就听校尉的！您让修墙就修墙，您让练兵就练兵！"

韩成功赶紧扶他："坞主客气了。咱们都是汉人，该抱团。"他往晒谷场望，花如月带着妇女摆了十几口陶灶，炊烟裹着米香飘过来，边军和流民蹲在地上，正等着分粥，连春丫都捧着个破碗，眼睛亮晶晶的。

林岳凑过来，手里拿着块修墙剩下的土坯："韩校尉，这墙今晚能糊完一半。明日我让弟兄们再砍些木头，做几个箭楼，守着山口，羯兵再来也不怕。"

"好。"韩成功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让弟兄们省着点用粮。磐石坞送的粮够吃半月，许昌的补给得下月才到。"

"知道。"林岳笑了笑，"我让伙夫多掺点野菜，能撑。"他往土灶那边瞥了眼，"你家那位真能干，刚到就带着人拾掇出吃食，比营里的伙夫强。"

韩成功没接话，只是望着那片炊烟。风里飘来春丫的笑，小姑娘终于穿上了花如月缝的鞋，正追着只萤火虫跑，鞋底子在地上蹭出"沙沙"的响。他想起刚渡河时的慌乱，想起黑风口的火，想起石擒虎那柄总也砸不死人的重锤，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后半夜轮到韩成功巡坞。他提着盏油灯，沿着修了一半的墙根走，灯影在墙上晃，像跳跃的鬼火。走到西墙时，听见墙后有动静，是陈武和陈玉在说话。

"......石擒虎跑了，总不是事。"是陈武的声音，闷沉沉的，"留着他，就像留着根刺，不定啥时候就扎人。"

"跑不远。"陈玉应道，"坞主说他后背中了箭，没药治，走不快。等咱们把墙修好了，就去北边山地搜......"

韩成功轻轻咳嗽了声。墙后立刻没了动静，接着陈武探出头，挠了挠头："校尉还没睡？"

"睡不着。"韩成功跳上墙根的土堆，往北边山地望，黑黢黢的，只有风穿林的声，像谁在哭。"石擒虎会回来的。"他突然说。

"回来就再揍他！"陈武攥紧了拳头。

"嗯。"韩成功点头，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角的细纹，穿越到这乱世快半年了，从黑石坞到太平坞，死了太多人，也见了太多事。他摸了摸怀里的铜环，花如月给他缝在衣襟里的，是原身家传的东西，凉冰冰的，却比什么都实在。

"明日让赵大牛带些人去山里采些草药。"他下了土堆，往土屋走，"石擒虎带伤跑的，说不定会留下血迹。还有，让花如月教坞里的妇女辨毒草，开春种在坞墙边，防羯兵偷偷摸进来。"

"哎！"陈武和陈玉齐声应了。

回到土屋时，花如月还没睡，正借着油灯的光看陈玉带回来的岩洞地图，坞主画的，标着石擒虎可能藏的山谷。见他进来，往旁边挪了挪，让他坐："粥还温着，在灶上。"

韩成功没去拿粥，只是靠着墙坐下，望着油灯芯的火苗："太平坞......能守住吧？"

"能。"花如月把地图折起来，放在油灯旁，"有边军，有流民，还有你。"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石擒虎就算回来，也打不进来。"

油灯"噼啪"响了声，爆出个火星子。韩成功望着那点火星，突然想起穿越前开网约车的夜晚，也是这样的灯火，也是这样的风。只是那时风里是汽油味，现在风里是泥土和硝烟的味。他笑了笑，从灶上端起粥，是掺了野菜的，有点涩，却热乎，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人心头发烫。

窗外的鸡叫了。第一声，有点哑，像被烟熏过。第二声，亮了些，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韩成功喝着粥，听见林岳已经在喊人上工了，听见赵大牛哼着跑调的山歌去挑水，听见春丫又在追萤火虫，鞋底子"沙沙"地响在露水上。

他知道，太平坞的日子才刚开始。石擒虎还在山里躲着，羯兵说不定哪天就会再打过来，许昌的补给也未必准时。但至少，他们有了个能挡风的坞堡，有了能一起扛事的人，有了灶上温着的粥，有了鸡叫和孩子的笑。

这就够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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