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孟津遇哨》
土路被车轮碾出两道深辙,泥水混着枯草沾在牛蹄上,每走一步都甩起片泥星子。赵大牛勒住马缰往南望,远处的地平线上浮着层灰雾,孟津渡口的帆影隐约能辨,风里飘来船工的号子声,混着水浪拍岸的闷响,听得人心里踏实了些。
“校尉,前面就是孟津哨卡了。”他翻身下马,往韩成功身边凑了凑,手指着道旁的界碑,碑上刻着“晋境”二字,被风雨磨得有些模糊,却比任何记号都管用。“守卡的是边军,去年我跟船户来过,查得严,尤其对带兵器的流民。”
韩成功让队伍停在界碑外的柳树林里,自己牵着马往哨卡方向探了探。卡子扎在土坡上,木栅栏围着两座箭楼,十几个士兵挎着环首刀来回走动,甲胄上的铜扣在日头下闪着光。最显眼的是杆青旗,旗上绣着“刘”字,该是刘牢之的部下,陈武之前传信提过这支部队。
“把缴获的羯兵甲胄都卸下来,堆在牛车上。”韩成功回头对陈玉道,“让弟兄们把弩箭收进箭囊,别露在外面。花如月,你把那幅胡骑动向图拿出来,用麻布包好。”
花如月从车板下翻出个木盒,里面的麻布地图叠得方方正正。她指尖在地图边缘摩挲着,这是前几日在磐石坞连夜补画的,标注着石擒虎残部的扎营位置,苏谦派去的斥候刚传回消息,墨迹还带着点潮。“要不要让妇女们把孩子抱紧些?”她低声问,眼角瞥见几个缩在车后的孩童正扒着木栏往外看,眼里满是好奇。
“不用。”韩成功接过地图往怀里塞,指腹蹭过布面的褶皱,“越慌越容易被疑。苏明,你跟在我身边,少说话。”
十六岁的少年赶紧攥紧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的麻布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沉。他偷瞄了眼哨卡的士兵,见对方正往这边望,赶紧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泥地,却不小心踩进个水洼,溅了裤腿一片湿。
队伍刚走到栅栏前,两个士兵就横矛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汉子满脸胡茬,矛尖往牛车上的甲胄一指,粗声问:“哪来的?带这些破烂做什么?”
“从北方逃难来的。”韩成功拱手时,目光落在对方甲胄的磨损处,肩甲磨出了毛边,该是常年守卡的老兵。“这些是羯兵的甲胄,杀了胡兵缴获的,想献给刘将军做投名状。”
汉子挑了挑眉,伸手就往韩成功怀里摸。花如月往前站了半步,轻声道:“军爷,他怀里是幅地图,标着胡兵动向,或许对边军有用。”她说话时没低头,眼神亮得很,倒让那汉子愣了愣,手停在半空。
“地图?”汉子往柳树林里望了望,见队伍里多是老弱妇孺,才松了矛杆,“跟我来见队正,是不是有用,得他说了算。”
哨卡里的土屋燃着松明火,烟顺着破窗缝往外飘。队正姓秦,三十来岁,坐在案前擦着柄铜鞘刀,见韩成功进来,眼皮都没抬:“北方来的流民?磐石坞的苏谦怎么没派人报信?”
韩成功心里一动,苏谦果然提前打过招呼。“苏坞主说边军忙,不敢叨扰。”他把地图往案上一铺,手指点着石擒虎的扎营点,“这处离孟津不过二十里,昨夜还有斥候在附近晃,军爷若信得过,可派轻骑去探探。”
秦队正的目光终于落在地图上,指尖在标记处划了划:“你们杀了多少羯兵?”
“黑风口一战斩了八十余,后又在磐石坞打退石擒虎八百人。”陈玉在门外接了话,声音透着憨直,“缴获的战马十五匹,此刻就在林子里拴着,军爷可去查。”
秦队正把刀往案上一放,起身走到韩成功面前,突然伸手按在他肩上,力道不轻,像是在试探什么。韩成功没动,任由他捏着胳膊上的肌肉,直到对方松开手,才听见他哼了声:“倒不像吹大话的。去年冬天有伙流民假称杀胡,实则是羯兵细作,混进卡子偷了十石粮,刘将军为此斩了三个哨兵。”
花如月适时递上苏谦给的布包,盐粒的白从布角漏出来:“这点盐是磐石坞的心意,军爷分给弟兄们腌菜吃。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能过卡去许昌,见刘将军投诚。”
秦队正掂了掂布包的分量,嘴角终于松了些:“刘将军在许昌城中等你们,不过——”他指了指林子里的老弱,“妇孺孩子得过卡登记,男丁得留下十人帮着守卡三日,算‘过卡役’,这是规矩。”
韩成功略一沉吟就应了:“没问题。陈玉,你挑十个精干的弟兄留下,机灵些,别跟边军起冲突。”他转向秦队正,补了句,“若是探得羯兵动静,还请军爷让他们捎个信。”
登记时出了点小岔子。苏明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苏日”,秦队正的亲兵笑他:“小子连字都认不全?”苏明涨红了脸想争辩,被韩成功用眼神按住。等亲兵走开,他才低声嘟囔:“我爹教我这么写的……”
“等过了卡,我教你认。”韩成功拍了拍他的后背,见花如月正帮着妇女给孩子登记,指尖在名册上划得又快又稳,她写的字比亲兵工整得多,连秦队正都凑过来看了两眼,点头道:“这字比账房先生写得还好。”
日头偏西时终于过了哨卡。韩成功回头望了眼,留下的弟兄正跟着边军加固栅栏,陈玉举着夯锤在捶土,看着倒融得进去。秦队正派了个向导领路,是个叫王二的小兵,指着南边的水道说:“顺这条路走,明日傍黑就能到许昌。夜里宿营别靠河边,前几日有羯兵游骑在水边劫过货郎。”
向导的话没说错。入夜扎营时,赵大牛在营地西侧的芦苇丛里发现了马蹄印,三趾马掌,是羯兵常用的样式,印子还新鲜,该是傍晚刚过。“要不要连夜赶路?”他往韩成功手里递了块沾着泥的马毛,“再走两个时辰能到下一个驿站。”
韩成功却摇头,让弟兄们在营地外围挖了圈浅壕:“越是急着走越容易出事。让花如月把草药拿些出来,在营火上烧着,艾草味能掩住人气。”他望着许昌的方向,星星在云层里躲躲闪闪,“秦队正留咱们的人守卡,未必全是信不过,或许是想拖延时日,等确认咱们不是细作,才会报给刘牢之。”
苏明蹲在营火边翻烤着麦饼,听韩成功这么说,突然问:“校尉,刘将军会信咱们吗?我爹说南边的官老爷都不喜欢北方人……”
“信不信,看咱们手里的东西。”韩成功把地图在火边烘了烘,方才过卡时沾了点雨,得烤干了才好呈给刘牢之。“羯兵是汉人的仇人,刘将军若想守边境,就用得上咱们这些杀过胡兵的人。”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营火忽明忽暗。韩成功被冻醒时,见花如月还没睡,正借着火光补陈玉的破箭囊。“在想什么?”他往火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在她发间,像落了点碎金。
“在想磐石坞的苏坞主。”花如月把补好的箭囊往旁边一放,指尖缠着没拆完的麻线,“他说等咱们到了许昌,就把联盟的粮往孟津运,怕咱们缺粮。”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也在想……石擒虎会不会真去打磐石坞?”
韩成功没接话,只是想起秦队正白天的话,那队正说,三日前有艘运粮船在孟津北被劫了,船工说是“黑甲重锤的羯将”干的。石擒虎的重锤是青铜的,砸在船板上能留碗口大的坑,错不了。
“陈玉留下的人会传信。”他把烤热的麦饼递过去,“苏谦懂坚壁清野的法子,石擒虎攻不下来。等咱们见了刘牢之,求他派支轻骑往北援一把,就稳妥了。”
天蒙蒙亮时,王二突然指着东边喊:“那是不是狼烟?”众人抬头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冒起股灰烟,直直往上冲,在晨雾里格外扎眼。秦队正派的向导脸色变了:“是孟津哨卡的警讯!定是羯兵来了!”
韩成功猛地站起身,往马鞍上的箭囊摸去,弩箭还在。“赵大牛,带五人去前面探路!”他声音里带了急,“陈玉留下的人怕是遇着事了!花如月,让妇女孩子上车,咱们往驿站走,快!”
队伍刚动,就见孟津方向的烟尘越来越浓,隐约能听见喊杀声,顺着风飘过来,碎得不成调,却字字刺耳。苏明攥着短刀的手在抖,却没往后缩,反而往前站了站,挡在辆牛车旁,那车上坐着个刚退烧的孩童,正攥着块石子看他。
“别慌。”韩成功拍了拍他的胳膊,见他的手还在抖,又补了句,“去年你爹让你守粮仓时,你不也没慌?”
苏明愣了愣,随即挺了挺胸膛:“对!我不慌!”
往驿站走的路上,王二一直回头望,嘴里念叨着“羯兵怎么敢攻哨卡”。韩成功却越想越沉,石擒虎劫粮船是为了抢粮,攻哨卡却是为了断路,他是想把自己困在孟津与许昌之间,进退不得。这羯狗比黑风口时更狠了,知道拿身后的人做饵。
“校尉!前面驿站有动静!”赵大牛从前面折回来,马跑得急,鬃毛上都沾了汗,“像是……有边军在集合!”
韩成功心里松了半口气,若真是边军,说明警讯传得快。他催着队伍往驿站赶,远远看见旗杆上的“刘”字旗时,才发现旗旁还飘着面小旗,是秦队正哨卡的记号。
“韩校尉!”一个骑兵从驿站冲出来,是秦队正的亲兵,胳膊上缠着带血的麻布,“队正让我来报!石擒虎带三百人攻卡!他顶不住了,让您……要么往许昌跑,要么回援!”
韩成功勒住马,往孟津方向望,烟尘已漫过界碑,喊杀声越来越近。花如月在车旁看着他,没说话,却把那幅胡骑动向图递了过来,指尖在石擒虎的扎营点上按了按。
“陈玉留下了十个人。”韩成功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静了,“赵大牛,你带二十人护着妇女孩子去许昌,找刘将军,把地图给他看,说我在孟津拖住羯兵。”他转向亲兵,“你们队正有多少人?”
“连留下的弟兄,共三十人!”
“够了。”韩成功拔出环首刀,刀身在日头下闪着冷光,“陈玉,苏明,跟我回卡子!石擒虎想断路,咱们就给他留点记号!”
苏明猛地应了声“是”,攥着短刀的手终于不抖了。花如月往韩成功怀里塞了包艾草,是防伤口感染的,指尖在他手背上狠狠捏了下,没说“小心”,只说:“我在许昌等你。”
韩成功勒转马头时,看见驿站的边军正往这边跑,领头的是个校尉,甲胄鲜亮,该是秦队正求援的人。他扬刀往孟津方向指:“走!让羯兵看看,汉人的卡子,没那么好拆!”
马蹄踏过界碑时,韩成功回头望了眼,花如月站在牛车旁,正往这边望,风把她的布裙吹得翻卷,像面不肯倒的旗。他咧嘴笑了笑,催马冲进烟尘里,刀光劈碎了晨雾,也劈开了前路的迷茫。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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