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诱饵已自愿入彀
理智告诉他这是最佳方案，情感却让他万分抗拒。
最终，职责和对大局的判断压倒了个人情感。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明白了。我会去安排，制定万全之策，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萧凌野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做。
洛砚心情复杂地退出了房间。
他先飞鸽传书找了程颐，将计划和萧凌野的决定禀报。
程颐闻言也是大惊，沉吟良久，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
“既然凌野认为这是唯一之法……那便去做吧。调动一切可调动之力，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否则，你我皆无颜面对陛下，更无颜面对……南宫家的在天之灵。”
有了程颐的支持，洛砚开始全力布置。
他并没有立刻将计划全盘告诉沈疏桐。
她如今的状态，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阴谋，反而会因恐惧而露出破绽。
他只是在她身体稍好，能在庭院中慢慢散步时，状似无意地带着她“路过”了府衙的殓房附近。
此时，恰好衙役将最新发现的那具染坊女工的尸体抬入殓房，准备进行详细的尸格填写（即验尸报告）。
一股淡淡的、但并不浓烈的尸臭和血腥气飘来。
沈疏桐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下意识地抓紧了旁边洛砚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眼中充满了本能的恐惧和抗拒。
“别怕，”洛砚放柔声音，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引导着她，用一种平静而专业的口吻说道，“那是殓房。里面……是一位不幸遇害的姑娘。仵作需要查验她的身体，找到凶手留下的痕迹，才能为她伸冤，阻止坏人再害别人。”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沈疏桐的恐惧依旧，但听到“为她伸冤”、“阻止坏人”时，那纯净却茫然的眼眸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光亮。
她依旧不敢看殓房的方向，却也没有像普通女子那样尖叫或逃离，只是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僵硬。
“我……我有点不舒服……”她小声说，声音带着颤音。
“好，我们回去。”洛砚没有强求，温和地扶着她离开。
这次短暂的接触，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似乎并未激起太大波澜。
接下来的两日，沈疏桐依旧安静养病，对那日的经历闭口不谈，仿佛已经忘记。
但洛砚和暗中观察的萧凌野都敏锐地注意到，她发呆的时间变长了，有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在桌面上划着什么，像是在模仿书写，又像是在勾勒某种复杂的线条。
时机渐渐成熟。
这日，洛砚拿着一份简单的卷宗（经过大幅删减，只保留了最基本的信息）来到沈疏桐的房间。
“疏桐，”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你身子好些了，整日闷着也无益。你是刑部登记在册的仵作学徒，虽然过去的事记不清了，但有些东西或许是本能。这份是前日那起案子的初步卷宗，你看看，可能……想到些什么？或者，觉得哪里奇怪？”
他将卷宗递过去。
沈疏桐迟疑地看着那卷宗，又看看洛砚鼓励的眼神，终于慢慢伸出手接过。
她的手指纤细苍白，微微颤抖着打开卷宗。
上面简单描述了女尸被发现的地点、时间，以及体表明显的伤痕特征（省略了过于恐怖和关键的细节）。
她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文字。
起初，依旧是茫然和些许不适。
但当看到“颈骨断裂”、“爪痕深可见骨”、“伤口边缘有微量绿色粘稠物”等描述时，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脸色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啊……”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惊呼，猛地扔掉了卷宗，双手抱住了头，身体蜷缩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怎么了？！疏桐？”洛砚心中一紧，连忙上前。
“痛……头好痛……”沈疏桐的声音带着哭腔，“绿色的……怪物……好可怕……冷……水好冷……”
她断断续续地呓语着，身体抖得厉害。
那些文字，显然刺激了她脑海深处被封印的、属于“沈伶风”时期的恐怖记忆碎片——被囚禁的冰冷、怪物的咆哮、还有那致命的绿色毒液……
虽然痛苦，但这证明了她对这类信息有着超乎常人的、源自过往经验和本能（或许还有萧凌野****的仵作知识）的敏锐感知！
洛砚既心疼又兴奋。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好了，不想了，不想了。都过去了，别怕。”
待她稍微平静下来，洛砚才沉声开口，将计划的一部分，用她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她：
“疏桐，你看到了，有一个很坏很坏的坏人，指挥着一个可怕的怪物，正在伤害像你一样的姑娘。”
“我们想抓住他，但是找不到他。”
“需要……需要一个勇敢的姑娘帮忙，在天黑后，去一个地方待一会儿，把他引出来。”
“我们会有很多很多人躲在旁边保护她，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疏桐，你……愿意帮我们吗？你刚才看到的那些，说明你可能……很适合帮我们找到坏人的破绽。”
沈疏桐抬起头，泪眼婆娑，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对“怪物”、“坏人”有着源自骨髓的害怕。
但是，看着洛砚坚定而信任的眼神，听着“帮助”、“保护”、“勇敢”这些词语，再联想到卷宗上那句“为她伸冤”……
一种极其微弱、却从未有过的情绪，在那片空白的心田里悄悄萌芽——那不是记忆，更像是一种深埋的本能：面对罪恶，不应只是恐惧。
她害怕得几乎要退缩，但嘴唇翕动了半天，最终，用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颤抖地问：
“我……我去了……就能抓住坏人……不让别的姐姐……再掉进冷水里吗？”
这一刻，洛砚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在天机阁阳光下明媚活泼、却也带着几分执拗正义感的小姑娘的影子。
他重重点头，郑重承诺：“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受伤，并且一定抓住坏人！”
沈疏桐死死咬着下唇，沉默了许久许久，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恐惧对抗。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我去。”
诱饵已自愿入彀。
一张针对暗夜凶兽及其主人的天罗地网，悄然撒开。
洛砚根据老蛊婆的提示和对临清地形的分析，最终将设伏地点定在了城北一片废弃的桑园。
这里相对偏僻，附近有多条水路和荒废沟渠相连，便于那尸傀兽隐匿和移动，同时也方便官府人马埋伏。
园中还有几间破旧的蚕房，稍作布置便可作为诱饵的临时落脚点。
行动前夜，洛砚将详细的计划禀报给了能短暂坐起的萧凌野。
萧凌野仔细听着每一个细节，不时用眼神或简短的词语提出修正。
“伏兵……距离需调整……三十步太远，恐救援不及……十五步内，分三层……”
“火光……不可全用明火，易惊扰……混合牛油火炬与萤石粉，制造摇曳阴影，迷惑其判断……”
“疏桐身上……除却暗甲，需藏匿……烈性药粉，或许……关键时刻可自保……”
他甚至根据自己对那绿色粘液的推测，让鬼手刘连夜配制了一种极强的麻痹药粉，装入特制的薄瓷球中，让沈疏桐藏在袖袋里，危急时摔碎即可挥发。
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力求完美。
行动当日，傍晚。
沈疏桐换上了一套普通农家女的粗布衣裳，脸色被刻意弄得黯淡了些，但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眼睛依旧难以完全掩饰。
她紧张得手脚冰凉。
洛砚亲自将一件贴身软甲为她系在衣裙内，又反复叮嘱了遇到情况该如何反应，如何摔碎药球。
“别怕，我们都在。”洛砚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不忍，却只能硬起心肠。
萧凌野也强撑着病体，被张威用轮椅推到了隔壁一间临时辟出的、与桑园蚕房有暗道相连的屋子里坐镇。
他面前铺开了桑园的简易地图，几枚不同颜色的棋子代表着他、洛砚、伏兵和诱饵的位置。
他需要根据可能发生的情况，随时做出最精准的指令。
这对他残存的心力是极大的考验。
夜幕彻底降临。
废弃桑园内，荒草萋萋，树影婆娑，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加阴森。
一间稍微收拾过的破败蚕房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沈疏桐独自坐在屋内的小凳上，按照计划，假装在此等待夜归的“家人”。
她身体绷得紧紧的，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手心全是冷汗。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外面埋伏的众人也都屏息凝神，洛砚藏身于蚕房外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雁翎刀已出鞘半寸，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黑暗。
一个时辰过去了，毫无动静。
两个时辰过去了，依旧只有风声虫鸣。
埋伏的士兵开始有些焦躁。
就在洛砚都怀疑计划是否被识破，或者那怪物今晚不会出现时——
呜嗷！
一声极其压抑、却充满了暴戾气息的低吼，骤然从桑园深处的黑暗中响起！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臭和腥膻的气味随风飘来！
来了！
所有人心头一紧！
洛砚打了个隐蔽的手势，示意各伏兵单元做好准备。
蚕房内的沈疏桐也听到了那声低吼，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她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沉重的、蹒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透过破败的窗棂，隐约可见一个庞大、扭曲的黑影，正缓缓从桑树林的阴影里走出来！
它比预想的还要高大狰狞，人立而起近乎一丈，体表覆盖着疙疙瘩瘩、颜色晦暗的皮毛或鳞甲，四肢粗壮异常，利爪在微光下反射着幽光，头部形状怪异，一双眼睛闪烁着嗜血的赤红光芒！
正是那尸傀兽！
它似乎被蚕房内微弱的人气和灯光吸引，低吼着，一步步逼近！
距离蚕房还有十步、五步……
就在它即将破门而入的刹那！
“动手！”洛砚一声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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