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小说网 > 杨絮飘飘 > 52.麦田里的微光

52.麦田里的微光


52.麦田里的微光

夏末的暑气还未完全褪尽,清晨的风已带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像母亲轻柔的指尖拂过狗娃汗津津的脖颈。他站在自家低矮的土坯房门口,背上紧紧贴着一个簇新的蓝布书包。那书包是母亲熬了好几个夜晚才做成的,针脚细密得如同精心织就的蛛网,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朴素而温润的光泽。里面装着削得尖尖的铅笔、散发着木头清香的文具盒、几个雪白的练习本,还有一小块用粗纸包着的、母亲省下来的红糖——那是预备给他课间饿了时填肚子的宝贝。狗娃的心,就像被这书包满满当当地撑了起来,鼓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雀跃。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田野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成熟庄稼的气息,迈开了脚步。小小的身影在蜿蜒的村路上跳跃着,书包随着他的蹦跳,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背,像一只笨拙又忠诚的小兽,陪伴着它的小主人,奔向一个名叫“学校”的、闪着诱人光芒的新世界。

学校的土墙围起了一片喧闹的天地。狗娃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眼前是无数晃动的新鲜面孔和此起彼伏的嬉笑声,陌生的感觉像小虫子一样在他心里爬。但当老师温和地牵起他的手,把他领进那间飘散着粉笔末和阳光味道的教室时,一种奇妙的归属感悄悄萌生了。黑板上的白色符号像跳跃的蝌蚪,老师口中讲述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加减乘除,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神奇的门窗。狗娃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陌生的字眼、每一个新奇的知识。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装进脑子里,如同在秋收的田垄上拾捡最饱满的麦穗,一颗也舍不得落下。放学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踢着小石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刚学的课文,连路边的狗尾巴草似乎都在点头赞许。第一学期结束,当老师在讲台上念出“第一名:狗娃”时,他小小的胸膛里仿佛揣进了一百只扑腾的小鸟,几乎要冲破喉咙飞出来。那份写在红纸上的奖状,成了他生命中第一份沉甸甸的荣耀。

期末表彰大会的日子,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炽烈地洒在学校的黄泥操场上,蒸腾起一股干燥的土腥味。全校师生黑压压地聚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肃穆到近乎压抑的气氛。**台上,校长和教导主任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得如同庙里的泥塑金刚。校长素有“铁面”之称,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台下。曾有胆大的学生在台下做鬼脸、交头接耳,一旦被那目光攫住,立刻会被叫上台去,保持那个滑稽或难堪的动作,像一尊被定格的耻辱柱,直到冗长的大会结束。这可怕的“前车之鉴”像无形的枷锁,让台下的孩子们个个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引来那可怕的目光。只有操场边几棵老杨树的叶子在热风里不安地簌簌作响,像是无数紧张的心跳声在低语。

“狗娃!”**台上突然响起校长洪亮而毫无波澜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入平静的水面。

狗娃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完了!他想,肯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是昨天课间跑得太快撞到了同学?还是默写时偷偷瞄了一眼同桌的本子?无数个可能的小错误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每一个都足以让他成为被钉在台上的“活教材”。他脸色煞白,僵在原地,腿肚子微微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狗娃!快上去啊!领奖!”班主任杨老师带着笑意的、压低的催促声及时从身后传来,像一道温暖的阳光刺破了他心头的阴霾。

领奖?原来不是惩罚!狗娃懵懂地抬起头,巨大的恐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但这惊喜里又掺杂着尚未褪尽的惊悸和难以置信的茫然。他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脚步虚浮,脑袋里嗡嗡作响,五迷三道地走上了那仿佛高耸入云的**台。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他身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台下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那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校长站起身,拿起一张鲜艳的奖状和一个崭新的、带着闪亮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递到他面前。

“狗娃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优异,特授予本学期第一名,以资鼓励。”校长的声音依旧威严,但在狗娃听来,此刻却如同天籁。

狗娃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了奖状和笔记本。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台长条桌上摆放着的其他奖品吸引住了——那里还堆着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笔记本、铅笔盒,甚至还有几个色彩鲜艳的皮球!一个巨大的问号像泡泡一样在他单纯的小脑袋里冒出来:为什么只给我一个笔记本?那些别的呢?为什么不一起给我?他呆呆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诱人的奖品,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台下的寂静被打破了。先是前排几个眼尖的学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紧接着,那笑声像投入池塘的石子,迅速漾开,扩大成一片哄堂大笑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操场。老师们也忍俊不禁,纷纷掩口。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像滚烫的油泼在狗娃脸上,他猛地回过神,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傻气”。一股灼热的血“唰”地涌上脸颊、耳朵,连脖子根都红透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点燃的火炉。他慌忙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紧紧抱着那唯一的奖品,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台。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立刻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双手紧紧贴在裤缝上,比任何时刻都站得笔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千万不能再被叫上去了!直到大会结束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他才敢长长地、偷偷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他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手中的“战利品”:塑料封皮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崭新的纸页散发着好闻的油墨清香;奖状上工整遒劲的毛笔字,每一个都像闪闪发光的小星星。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心田,迅速弥漫开来,驱散了所有的尴尬和不安。他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把脸贴在光滑的塑料封面上,那冰凉又踏实的触感,让他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仿佛含着一块永远也化不完的蜜糖。

狗娃的世界里,并非只有书本和奖状。他还有一件视若珍宝的“武器”——小哥用巧手给他做的链子手枪。粗铁丝被弯折成威风凛凛的枪架,枪头串着几个沉甸甸、乌黑发亮的自行车链环,一根韧性十足的粗橡皮筋巧妙地连接着扳机。最神奇的是枪眼,把火柴头上的红磷小心翼翼地刮下来填进去,用力拉开皮筋,再猛地扣动扳机,“啪!”一声清脆震耳的爆响便会在空气中炸开,若是晚上,还能看到枪口迸出一小团炫目的橘红色火光,照亮小伙伴们惊叹的脸庞。这把枪,是狗娃在伙伴中“称王称霸”的资本,是他枕边最甜蜜的梦。那天,他按捺不住炫耀的冲动,偷偷把枪塞进了书包的夹层,带到了学校。课间,他神秘兮兮地叫上几个要好的伙伴,溜到教室后墙根那片僻静的阴影里。

“瞧好了!”狗娃压低声音,带着得意的神秘感,从口袋里摸出几根火柴。他蹲下身,背靠着粗糙冰凉的土墙,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火柴头上的红磷,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堆积在枪眼里。

“快点儿,狗娃!”伙伴们围成一圈,兴奋又焦急地催促着,小脑袋挤在一起。

就在他屏住呼吸,准备拉动那根决定“发射”的皮筋时,一片巨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狗娃沉浸在即将成功的激动中,浑然未觉。

“狗娃!你手里拿的什么?”班主任杨老师严厉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他头顶炸响。

狗娃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一松,火柴棍掉在了地上。他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杨老师紧蹙的眉头和锐利的目光。不等他反应,杨老师已经伸出手,毫不留情地一把将他视若性命的***夺了过去。

“学校是学习的地方!谁允许你带这种危险的东西来?还玩火?!”杨老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收!放学后叫你家长来拿!现在,跟我回教室!”

在伙伴们同情又惋惜的目光注视下,狗娃像只斗败的小公鸡,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杨老师身后。回到教室,杨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再次严厉批评了他,强调了校规和安全。狗娃站在讲台旁,头埋得低低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心爱之物的骤然失去带来的巨大失落和心痛。他死死盯着被杨老师锁进讲台抽屉里的***,那乌黑的枪身在昏暗的抽屉角落闪着幽微的光,像他此刻被锁住的、无拘无束的快乐。放学路上,他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老师办公室紧闭的窗户,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书包也仿佛比来时沉重了百倍。那清脆的枪响,那炫目的火光,似乎都随着抽屉的关闭,被隔绝在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季节的轮转从不爽约。当田野里翻滚起无边无际的金黄色麦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醉人的麦香时,学校便放“麦假”了。假期不长,只有宝贵的七天。放假前的最后一堂课,老师布置了一项特别的、带着泥土芬芳的任务:“同学们,麦收是咱农民的头等大事!放假回家,帮家里收麦子。开学时,每人要交二十斤麦子给学校。记住,这麦子,必须是自己亲手去收割后的地里,一颗一颗捡回来的‘拾荒麦’!不能从自家粮囤里拿!这是劳动课,也是品德课!”  老师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庞,语气格外郑重。

于是,狗娃的麦假生活便有了清晰的目标。每天天蒙蒙亮,他就被窗外布谷鸟“咕咕咕咕”的叫声唤醒。匆匆扒完早饭,戴上母亲用麦秆新编的草帽,挎上家里那只磨损得发亮的柳条篮子,他便一头扎进了收割后的麦田。六月的骄阳像个巨大的火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麦茬地金黄一片,裸露的麦茬坚硬而锋利,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穿着旧布鞋的脚踝和小腿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红痕,又痛又痒。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背上,额头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他弯着腰,小小的身影在金黄的麦茬地里缓慢移动,像一只执着的小甲虫。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搜寻着被遗漏的、或是不小心掉落的麦穗。发现一穗,他便如获至宝地快步走过去,小心地避开锋利的麦茬,蹲下身,用皴裂的小手把它拾起来,珍惜地放进篮子里。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拾起,都伴随着太阳的炙烤和麦芒的刺痛。篮子渐渐沉了,麦穗在篮底相互摩擦,发出细微悦耳的“沙沙”声,那是汗水浇灌出的、最动听的乐章。他抬头望望天,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再低头看看篮子里日渐增多的金黄,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第四天傍晚,当他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回到家,把捡拾的麦穗倒在堂屋角落时,那堆金灿灿的小山丘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泽——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斤!狗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充盈心间,比得了第一名还要踏实。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完成那些推迟了几天的假期作业了。

第五天中午,天气异常闷热,连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狗娃正趴在堂屋那张磨得发亮的小方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生字。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突然,一阵迟疑的、带着疲惫的脚步声停在了他家敞开的院门口。狗娃抬起头,看见两个衣衫褴褛、满面风尘的外地人站在那里。他们蓬头垢面,嘴唇干裂,蜡黄的脸上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乞求,像两株被烈日烤焦、又被风雨蹂躏过的枯草。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男人,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另一个稍年轻的,背着一个破旧的、空瘪的布袋。他们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外,目光怯生生地投向屋里,却不敢踏进门槛。

狗娃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奶奶讲过的那些逃荒要饭人的故事,想起父母常说的“出门在外不容易”。看着他们干裂的嘴唇和空瘪的布袋,一股强烈的同情涌上心头。他犹豫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墙角那堆金灿灿的、凝聚了他四天汗水的麦子。那麦子,是给学校的任务啊!可眼前这两个人,看起来比学校更需要它……内心的天平在“任务”和“不忍”之间剧烈地摇摆。最终,那点小小的不忍像一颗种子,在善良的土壤里迅速破土发芽。他放下笔,站起身,走到墙角,拿起那只平时用来簸粮食的柳条簸箕。他走到那堆属于自己的麦子前,咬咬牙,舀起满满一簸箕,金黄的麦粒在簸箕里微微晃动着,像流动的阳光。他走到院门口,把簸箕递向那个年长的乞丐。

“给……给你们点麦子吧。”狗娃的声音不大,带着点孩子气的羞涩和紧张。

两个乞丐愣住了,随即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感激和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

“谢谢!谢谢小兄弟!好心人啊!菩萨保佑你!”他们连声道谢,声音嘶哑而激动,双手颤抖着接过簸箕。狗娃又默默地舀起一簸箕,递给了另一个年轻人。

两个乞丐小心翼翼地把珍贵的麦粒倒进他们那个破旧的布袋里,生怕洒落一颗。布袋不再空瘪,有了沉甸甸的分量。他们千恩万谢,对着狗娃深深鞠了一躬,才拄着棍子,背着那袋救命的粮食,一步一蹒跚地消失在了村口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土路上。

狗娃站在院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佝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一种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流过他的心田,冲刷掉了所有的疲惫和犹豫,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和轻盈。原来,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给予更需要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点,心里竟会如此亮堂和满足!仿佛自己小小的身体里,也藏着一颗能发光发热的小太阳。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觉得头顶的烈日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傍晚,母亲收工回来,习惯性地去看墙角那堆麦子,立刻发现了异样。“狗娃,麦子咋少这么多?”母亲的声音带着疑惑。

狗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些紧张地搓着衣角,但还是鼓起勇气,把中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那两个乞丐的样子和他们感激的话语。说完,他忐忑地看着父母的脸色。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沉默着,烟雾缭绕着他黝黑的脸庞。母亲看了看墙角明显变矮的麦堆,又看了看儿子清澈而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睛,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狗娃被汗水浸得发硬的头发:“唉,你这娃……心是好的。可学校的任务咋办?”

“娘,我明天就去捡!我捡得很快的!”狗娃立刻挺起小胸脯,语气异常坚定。

父母对视一眼,眼中虽有无奈,却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父亲磕了磕烟袋锅,闷声道:“行吧,明早早点起。”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狗娃就背起他的柳条篮子,重新踏进了那片熟悉的麦茬地。这一次,他更加专注,更加卖力。他知道,他不仅是在为学校捡麦子,更是在捡拾一种承诺,一种对内心那份小小善意的延续。汗水依旧流淌,麦茬依旧扎人,阳光依旧灼热,但狗娃的心里却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他弯下腰的频率更快了,眼睛更亮了,每一次发现遗落的麦穗,都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小小的身影在金黄的麦茬地里执着地移动,像一颗不肯放弃的、寻找光明的种子。累了,他就坐在田埂上,喝几口带来的凉白开,看着远处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想象着那两个乞丐也许正用他给的麦子熬一锅温暖的粥。想到这儿,嘴角便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开学那天,狗娃的篮子又一次装满了沉甸甸的麦穗。他背着它,脚步却比上次更轻快,仿佛背的不是负担,而是阳光的重量。在老师设置的临时“交粮处”,老师拿出那杆小小的秤,将狗娃篮子里的麦穗倒进去称重。秤砣在秤杆上滑动,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刻度上。

“二十斤整!好小子,完成任务!”老师赞许地拍了拍狗娃的肩膀。

狗娃如释重负地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就在他低头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那双沾满泥土的旧布鞋鞋缝里,竟然卡着一粒饱满滚圆的麦粒!它金灿灿的,像一颗被遗落的、微小的太阳。他心中一动,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把那粒麦子抠了出来。它安静地躺在他黑乎乎的手心里,带着大地的温热和阳光的气息。他没有把它交给老师,而是像收藏一个珍贵的秘密,轻轻地将这粒微小的太阳放进了自己上衣口袋里最深的角落。那里,紧贴着他怦怦跳动的心脏。

放学了,狗娃背着那个陪伴了他一学期的蓝布书包走出校门。书包里只剩下那个崭新的、带着塑料封皮的笔记本。夕阳的余晖慷慨地洒满了归家的小路,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他一步一步走着,脚下的泥土路柔软而踏实。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粒小小的麦粒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一种温润而坚韧的触感,仿佛一枚浓缩了汗水、善意和大地力量的徽章,紧贴着他生命的律动。

晚风轻轻吹过路旁正在拔节的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狗娃忽然觉得,自己那轻飘飘的书包里,似乎也充满了这种声音——那是无数麦穗在低语,是母亲灯下缝纫时细密的针脚声,是杨老师没收***时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更是那两个乞丐肩头布袋里麦粒相互碰撞的微响……它们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无声的歌谣,在他身后铺展开一条看不见的、却无比坚实的道路。路,在脚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通向暮霭沉沉又充满未知的远方。衣袋里那粒小小的麦子,像一个沉甸甸的承诺,又像一颗沉睡的种子,紧贴着他稚嫩却开始懂得担当的心房,在夕阳的余温里,静静地、固执地散发着微光。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19411/50357957.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