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屠刀下的盟约

玉满堂内的喧嚣，在顾长风踏入的那一刻，便被一把无形的刀斩断。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叫嚣着要向朝廷讨个公道的江南名流们，此刻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术。

他们僵在原地，脸上的狂热凝固成滑稽的惊骇，高举的酒杯停在半空，酒液因手腕的颤抖而晃动，洒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团团暗红的印记。

顾长风的目光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可这道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与之对视的人，都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呼吸骤停。

“诸位，宴席可还尽兴？”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震得他们耳膜嗡嗡作响。

“王家主，你这盟主，当得威风啊。”

顾长风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主位上。

王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血色褪尽。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灰。

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顾……顾大人……您……这是何意？”

新任的两淮盐运使张启年，仗着自己京官的身份，强撑着从座位上站起。他的双腿在宽大的官袍下剧烈颤抖，声音也变了调。

“我等……我等只是受王家主之邀，前来赴宴，您……您为何要带兵闯入？”

“赴宴？”

顾长风笑了。

他缓步走到张启年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本王临亲手奉上的名册。

他没有看，只是随手翻开其中一页，递到张启年眼前。

“张大人，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可是你？”

张启年的目光落在册子上，瞳孔猛地缩成一个针尖。

那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他到任江南后的一切。

“张启年，户部出身，刘党门生。于三日前，私下接触漕帮舵主，欲以十万两白银，购钦差项上人头。”

轰！

张启年的大脑停止了思考，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顾长风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又走向另一个人，漕运总督府的刘文远。

“刘文远。”

“在……下官在……”刘文远浑身剧震，汗如雨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兄长刘铭被抄家时，你暗中转移其名下田庄地契三十七份，古玩字画十三箱。此事，可需要本官，帮你回忆一下？”

刘文远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风箱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长风没有再一个个点名。

他环视全场，将那本名册，随手扔在了厅堂中央的地面上。

册子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啪”的一声。

这声响，是丧钟。

“这上面的每一个人，你们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勾结逆党，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你们，一个个，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还敢在此，妄议朝廷，图谋不轨？！”

“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长风的每一个字，都化为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这些人的脸上，将他们最后的尊严与虚伪，撕得粉碎。

整个玉满堂，一片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审判。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处决。

绝望，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

就在这时，顾长风却又笑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本官奉皇命巡查江南，并非为了杀人而来。”

这句话，像一道天光，劈开了黑暗的深渊。

瘫在地上的张启年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本官，是来解决问题的。”

顾长风走到主位前，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王临，然后，缓缓坐到了他身旁，那个原本空着的，真正的主位上。

“北境战事吃紧，金帐王庭二十万铁骑南下，国库空虚，军饷告急。陛下，为此寝食难安。”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平和，像是在与友人闲聊。

“诸位，都是我大乾的子民，是江南的栋梁。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国家有难，诸位，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众人一愣。

他们脑中闪过无数种自己死亡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他……他不杀人？

他要钱？

“顾大人……您的意思是……”一名富商颤抖着开口，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不敢置信。

“我的意思很简单。”

顾长风的指节，在名贵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

“笃。”

“笃。”

“笃。”

每一声，都敲在众人的心跳上。

“为国募捐。”

他看着满堂权贵，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诸位，都是体面人。本官，也愿意给诸位留个体面。”

“所以，我定个规矩。”

“从现在起，一炷香的时间。”

“这柱香，就是你们的命。”

他从孙志才手中，接过一炷早已备好的，儿臂粗细的线香，插在厅堂中央的铜鼎里。

陈景云上前，面无表情地，用火折子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

“这柱香，从头烧到尾，我将它分为十格。”

顾长风的声音，在死寂的厅堂里，清晰回荡。

“在第一格烧完之前，主动来我这里，登记捐献数额的，你们名册上的罪状，一笔勾销。捐献的数额，也最少。”

“第二格烧完前来的，捐献的数额，就要翻一倍。”

“第三格，再翻一倍。”

“以此类推。”

“若是等到这柱香，烧到了最后一格……”

顾长风的笑容，愈发温和。

“那本官，就只能亲自，拿着这本名册，挨家挨户地去跟你们聊一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家的族谱上，究竟，有多少人了。”

轰！

这不是募捐！

这是用他们的身家性命，用他们九族的血脉，做赌注！

捐得快，破财消灾，尚能活命。

捐得慢，倾家荡产，生死难料。

不捐？

那就是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何等恶毒！

何等疯狂！

他们看着那柱正在燃烧的线香，看着那缕不断飘散的青烟，就像在看着自己正在流逝的生命。

玉满堂内，一场为了活命，而相互倾轧、出卖、割肉的血腥赛跑，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一个，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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