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江南的天晴了

祭天大典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的金陵城，天穹是铅灰色的。

厚重的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风也死了，空气黏稠而闷热。

整座城，一片死寂。

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空无一人。

只有金陵卫士卒的铁甲在无声地巡逻，战靴踩踏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咔哒”声，像是某种精准而冷酷的倒计时。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人们从门缝里窥探着这座诡异的空城，眼神里满是恐惧。

玄武广场。

金陵城的心脏，今日被彻底清空。

广场正中，一座九尺高的黄土祭坛拔地而起，上面铺着明黄绸缎，陈列着三牲祭品。

祭坛四周，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最前方，是金陵城所有够资格站在这里的官员。

江宁知府孙志才，一身崭新的官袍穿在肥硕的身体上，绷得像一张鼓。他脸上的肥肉因过度紧张而微微抽搐，死死盯着祭坛，不敢喘一口大气。

他的身后，是金陵的士绅与巨贾。

琅琊王氏的家主王临，一身素衫，闭目养神。可那双死死攥在掌心、停止转动的玉胆，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陈郡谢氏的族长谢安，文弱的老者，面色沉凝如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虑。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同一种情绪。

不安。

恐惧。

他们是待宰的羔羊，正等待屠刀的落下。

辰时正。

三声悠远沉闷的钟鸣，敲碎了死寂。

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皇城司卫士，簇拥着一个年轻人，缓缓步入广场。

他身着从三品绯色官袍。

顾长风。

他来了。

没有穿象征钦差身份的蟒袍，只是一身寻常官服。

他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前这足以震动江南的场面，于他而言，仿佛只是路边的寻常风景。

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踏上祭坛。

瞬间，广场上所有目光都成了钉子，死死钉在他身上。

敬畏，憎恨，恐惧，好奇。

顾长…风视若无睹。

他走到祭坛中央，接过司仪递来的三炷长香。

面向北方，京城的方向，他深深三拜。

而后，将香插入炉中。

一缕青烟，笔直升起，刺破了阴沉的天幕。

“祭天，开始！”

司仪高亢的唱喏响起。

顾长风手持祭文，开始宣读。他的声音不响，却借着内力，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皇天后土，日月为鉴。今我大乾，国泰民安，上赖天恩，下凭圣治……”

枯燥的陈词滥调。

祭坛下的官员士绅们低着头，内心的焦躁却在疯狂滋生。

他到底想干什么？

把全城权贵都圈到这里，就是为了听他念稿子？

念头未落。

广场外围，骚动骤起！

“没粮了！官仓里的粮食都没了！”

“朝廷要饿死我们！”

“冲进去！抢粮食啊！”

一声声嘶吼，如同炸雷。

紧接着，黑压压的人潮从四面八方的街巷中喷涌而出，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冲向玄武广场！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燃烧着饥饿与绝望催生的疯狂。

人群中，夹杂着一些眼神凶悍的汉子，正用尽全力煽动着。

“乡亲们！别怕！钦差大人就在里面！我们去找他要个说法！”

“凭什么不给我们活路！”

“冲啊！”

骚乱，瞬间引爆。

外围的金陵卫士卒组成人墙，试图阻挡。

可那人群太多，太疯了。

他们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可以冲击防线的东西，发起亡命的冲锋。

“砰！”

防线一角，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狂呼，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疯狂涌入！

“乱了！彻底乱了！”

广场上的官员士绅们，瞬间炸了锅。

尖叫声，推搡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护驾！快护驾！”

孙志才扯着嗓子尖叫，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第一时间钻进了武官身后。

王临与谢安脸色煞白，身边的护卫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如临大敌。

所有人都乱了。

只有一个人没乱。

祭坛之上，顾长风，依旧静立。

他看着下方那末日般的景象，眼神平静得可怕。

仿佛，他就是这一切的导演。

“大人！大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吴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祭坛，一把抓住顾长风的胳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走？”

顾长风终于动了，他侧过头，看了自己惊慌失措的表叔一眼。

“为什么要走？”

“再不走，那些乱民就要把我们撕碎了！”

“叔父，你看清楚。”

顾长风抬起手，指向下方混乱的人群。

“他们，真的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吴谦一怔。

顺着顾长风的手指望去，他瞳孔猛地一缩。

冲进来的乱民，看似疯狂，却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打砸，并未直冲祭坛。

而那些混在其中煽风点火的汉子，正趁乱悄然脱离人群，鬼魅般朝着广场出口溜去。

他们的目标，是制造混乱！

是调虎离山！

吴谦脑中轰然一响，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扭头，望向金陵城的七个方位！

果然！

就在骚乱爆发的同一刻。

那七个方向，几乎在同一时间，升起了七股通天的黑烟！

火！

官仓着火了！

那些逆党，真的动手了！

玄武广场，已然化作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

京营玄甲军的铁蹄，正无情地碾过一切生机。

那些被精准分割包围的死士，直到此刻才惊骇地发现，自己早已是网中之鱼。

“中计了！撤！”

一名黑衣头目发出绝望的嘶吼，他奋力劈翻一名乱民，试图撕开一条生路。

回应他的，是一杆从视野死角递出的方天画戟，戟刃带着死亡的寒气。

“噗嗤！”

锋利的月牙刃轻易洞穿了他的胸膛。

手持画戟的玄甲军将领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手腕猛地一振，便将他的尸身甩飞出去，像丢掉一件垃圾。

“一个不留！”

冰冷无情的声音从将领的面甲下渗出。

包围圈，骤然收紧。

残余的几十名死士，在钢铁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草芥，被高效而利落地逐一收割。

整个过程，快到让人窒息。

自玄甲军现身，到屠戮结束，仅仅用了一炷香。

广场之上，重归死寂。

只有满地温热的鲜血与尸骸，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腥气，在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与此同时。

金陵城，七大官仓。

几乎完全同步，上演着同样的剧本。

那些奉命纵火的死士刚潜行至官仓墙下，手中的火折子甚至还未点燃。

一张张从天而降的巨网，便将他们死死罩住。

紧接着，无数身披铁甲的金陵卫士卒从黑暗中涌出，刀光连成一片。

为首之人，正是金陵卫指挥佥事，陆远。

“奉钦差大人令！”

陆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逆党在此，格杀勿论！”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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