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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高邮围解张周乱


铅灰色的天幕下,寒风卷过残破的战场,带着刺骨的凉意。高丽军的大营内,气氛却比淮东的腊月天气更加凝重。中军帐里,炭盆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廉悌臣和柳濯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冰寒。

    尽管已经通过信使的回报,确认了蒙元脱脱太师将他们这一万多高丽将士,当成了拖延汉军推进速度的弃子,而他们的敌人汉王石山也表达了招降高丽兵的意愿。

    但廉悌臣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无法定下向石山投降的决心。

    道理冰冷而现实。

    元廷如今虽因国内此起彼伏的民乱和接连的军事失败,陷入了肉眼可见的衰弱期,以至于在淮南这片局部战场上,竟奈何不了新兴的反贼势力汉军。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对于政治架构早已被渗透,国土也大面积萎缩的高丽王国而言,蒙元这个庞然大物,对他们依然拥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之力。

    大都皇宫里皇帝的一纸诏书,依旧能轻易颠覆开京(高丽王都)的王位,让整个高丽国陷入动荡甚至灭亡的危机。

    更何况,军中这些高级将领,包括他廉悌臣自己在内,其家族利益、个人前程,早已通过各种联姻、贿赂、政治投靠,与元廷上层形成了深度绑定。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即便他们此刻看清形势,想要改换门庭,跳上石山那艘正在乘风破浪的新船,也绝非易事。

    汉国再强,可其力量仍局限于长江下游一隅,暂时无法投送到高丽,廉悌臣等人无法借助汉军之力,摆脱元廷对高丽国内以及他们家族的掌控。

    一旦投降,他们自己倒是能保住一条性命,可在高丽国内的亲族,立刻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对抗,是死路;投降,亦是绝路。眼下的出路,就只剩下了一条——撤军!尽可能多地将这支高丽宝贵的机动力量,安全带回国内。

    廉悌臣与柳濯屏退左右,在帐中密议许久,眉头始终未能舒展。

    二人清楚,立即撤军,至少面临两大风险:

    其一,组织难度极大。

    万余兵马,并非一个小数目,要在虎视眈眈的汉军眼皮子底下,井然有序地脱离接触,整队撤退,其难度不亚于在刀尖上跳舞。

    稍有不慎,某个环节便会出现混乱,很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全军士气崩溃,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大溃败。

    届时,甚至不用汉军追杀,自相践踏就足以让这支军队伤亡惨重。

    其二,政治后果难料。

    脱脱此番倾尽蒙元国力南征,本就是一场维护元廷威信,震慑天下反元势力的政治仗。

    其人即便现在迫于战役形势,暂避汉军锋芒而撤退,也绝不可能轻易放弃此前浴血奋战夺下的武安州、淮安路等胜利果实。

    如果高丽兵撤得太快、太狼狈,导致正在撤退中的元军主力后方暴露,被汉军衔尾追击,以致遭受重大损失……

    可以想见,脱脱极有可能会因此战的重大失利,而在朝堂攻讦中下台。

    但以脱脱的性格和权势,在他去职之前,必然会寻找替罪羊来承担此次战败的主要责任,以平息元帝和朝野的怒火。

    到那时,他们这些“未得帅令、擅自退兵”,导致防线洞开的高丽将领,就是现成最完美的甩锅对象——说不定脱脱在撤军前,就已经算计到了这一点。

    若是如此,廉悌臣、柳濯等人即便被脱脱砍了脑袋,恐怕都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们喊一声冤!甚至,他们的国王还会借机铲除其家族,既卖好元廷,又趁机安插自己的力量。

    “弃子的命运,就是在被利用完后,还要承担所有的罪责吗?”

    廉悌臣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和愤怒,但他迅速压下了这种无用的情绪。

    他不想死得如此不明不白,窝窝囊囊,更不想死了还祸及家人。思虑再三,廉悌臣唤来亲信将领印珰,沉声吩咐道:

    “印珰,你立刻挑选快马,带上我的令牌,火速赶回高邮城下的太师大营!

    当面禀告太师,就说汉军主力已至,攻势异常凶猛,我军防线承受了巨大压力,独木难支,伤亡惨重,恳请太师速发援军!”

    廉悌臣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特别叮嘱道:

    “记住!如果……如果你到了大营,发现太师不在,或者营中主力已经撤退……你不要停留,立刻继续北上追赶!

    无论如何,一定要追上太师本人,亲自将我们这里的‘危急’军情禀报给他!听明白了没?”

    汉军先锋此前确实对高丽军防线进行过试探性的攻击,但其主力抵达后,除了派柳濯返回劝降,并未真正发动大规模进攻,“攻势凶猛”之说纯属夸大其词。

    印珰猜测柳濯必定带回了极其重要的信息,才让总兵大人不得不做出撤军的打算,甚至不惜谎报军情。但他身为心腹,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是抱拳沉声应道:

    “末将明白!定当寻到太师,当面禀明我军此刻面临的凶险局势!”

    “嗯,去吧!一切小心!”

    廉悌臣挥了挥手,目送印珰匆匆离开大帐。

    事到如今,他只能做多手准备了。

    送走了求援(免责)的信使,廉悌臣又将目光投向柳濯,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恳切:

    “柳密直,汉军那边……恐怕还得劳烦你再跑一趟。去告诉石山,就说……今日天色已晚,我军将士不熟悉高邮周边地形地貌,夜间视线不明,仓促撤军,恐生意外,队列也容易混乱。

    可否……请他宽限一晚,容我等明日辰时,再依约撤军?”

    柳濯闻言,脸上顿时显出几分难堪和犹豫。

    他此前被放回时,才在石山面前说了一句硬气话,维护身为高丽大臣的一丝颜面,此刻转眼又要回去,近乎低声下气地请求对方宽限,这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实在是令人难堪。

    但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权衡了利弊。

    柳濯很清楚高丽这些年被蒙元疯狂吸血,国力早已孱弱不堪,军队规模也受到元廷的严格限制。

    此番出征的两万五千兵马,几乎是高丽国内大半的机动精锐力量,是国家防务的支柱!

    能否将这些将士尽可能多地安全带回国内,不仅关乎高丽未来的国运,更是他柳濯、廉悌臣等统兵将领日后在国内安身立命、保全家族的根本!绝不能全部葬送在这异国他乡的淮东!

    个人的面子,在如此关乎国运和身家性命的大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想通此节,柳濯脸上的难堪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平静。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

    “好。我这就再去一趟。”

    汉军阵前,中军大纛之下。

    石山正在向簇拥在自己周围的龚午、邵荣、左君弼、傅友德等高级将领,阐述高邮之战的整体方略,研究后续行动计划。

    见到柳濯去而复返,石山暂停议事,在众将好奇与审视的目光中,单独接见了这位高丽密使。

    听完柳濯转达的“请求宽限一夜”的来意,石山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大约未时刚过(下午三点左右),冬日的太阳虽然已经开始西斜,但离天黑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光线依然充足。

    石山心知廉悌臣等人怕是想行缓兵之计,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

    “宽限一夜?可以。但是,”

    他话锋一转,马鞭指向高丽军防线最前沿那两座最为突出,也最为坚固的营垒。

    “你们必须立刻腾出这两座前沿营垒,交予我军接管,以示诚意。”

    柳濯顺着石山所指的方向看去,心中顿时一沉。

    这种前沿营垒的面积都不大,根本不足以容纳数万汉军宿营,但它们是整个高丽军防御体系的前哨和支撑点,位置关键,工事完备。

    一旦轻易让出,汉军趁机以此为跳板发动猛攻,高丽军的整个防线将门户大开,变得极其被动,甚至可能被汉军迅速分割、击溃。

    柳濯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谨慎地回答道:

    “汉王,此事关系重大,涉及我军防线安危……本官不敢擅作主张,还需返回与廉总兵商议之后,方能答复。”

    石山自然不会允许这帮高丽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自己讨价还价,拖延时间。

    他脸色一肃,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热火朝天地伐木、组装攻城器械的汉军工匠和辅兵队伍,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道:

    “柳密直,你也看到了。我大军至此,战具齐备,攻心与攻城,不过在一念之间。

    孤给你们两刻钟的时间考虑。时辰一到,若未见到你们的人撤出那两座营垒,我军便立即发起总攻!届时,可就不会再允许你们先撤三十里再追了!”

    柳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从石山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决心和杀意。

    他知道,这句话绝非虚言恫吓,高丽兵没有后援就没有士气和战心,纵使工事再坚固,也挡不住汉军数万大军的持续猛攻。

    柳濯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连忙抱拳道:

    “汉王息怒!本……我这就回去禀明廉总兵!”

    看着柳濯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忠义卫都指挥使左君弼凑到石山身边,带着几分不屑和笃定,低声道:

    “王上,高丽人素来狡诈,寡信少义。他们请求王上宽限一夜,恐怕是缓兵之计,十有八九是想趁着夜色掩护,连夜溜走!”

    “嗯!”

    石山轻轻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相信柳濯或者廉悌臣的任何承诺,否则也不会提出让对方让出关键营垒作为“诚意”的条件。

    不过,他此战的主要目标,本就不是全歼这支高丽偏师。点头应了声,便故意不接话。

    左君弼好不容易抓到在汉王面前进言建功的机会,不想轻易放弃,继续主动请缨道:

    “王上,既然料定高丽人要跑,咱们何不将计就计?今夜便让末将带本卫精锐,趁其拔营混乱之际突袭,必能大获全胜!”

    “不用。”

    石山果断摇头,直接否决了左君弼看似诱人的建议。

    他太清楚自己麾下这些骄兵悍将对军功的渴望了,但越是如此,他作为势力领袖,越要保持清醒。一切战术行动,都必须服务于当前的整体大战略。

    石山环视身边众将,耐心解释道:

    “战场之上,虚实难测。李武在泗州方向是否成功抄了元军后路,脱脱的主力是否真的已经开始撤退,我们现在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一切都建立在战场形势分析之上。

    就算李武已经成功,万一脱脱不想就此认输,宁愿赌上蒙元的未来,也要与咱们拼一把呢?若其率领精锐骑兵潜伏在侧,就等着我们与高丽兵在黑夜里混战一团之际,发起突袭。

    而我军阵脚已乱,仓促应战,后果将不堪设想!”

    石山顿了顿,强调道:

    “此战,我们的主要战略目标,是挫败脱脱所部兵锋,解除其对高邮的围困,并确保其未来一段时间内,元军再无法对我大汉的江北侧翼构成实质性威胁。

    只要高丽兵让出前沿营垒,并按照约定退军,使脱脱让他们殿后的计划破产,我军兵不血刃,便已在战略和士气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胜算在握。

    咱们又何必为了多斩获一些首级,而去行此不必要的险招呢?”

    解释完为何不夜袭,石山又将话题重新拉回既定的战略部署上,继续道:

    “诸位须要牢记,我军当前的战略重心和主要力量,依然在江南,借此战之威,尽快打破与卜颜帖木儿等部元军的僵局,不能本末倒置。”

    言及于此,石山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想来,高邮城中的那位‘诚王’,也绝不愿意看到我军赖在淮东不走,甚至与他争夺这片‘名义上’属于他的地盘。

    所以,脱脱此战必须被我军削弱,让他不敢再轻易南下。但是,也不能把他削弱得太狠,甚至一战就打垮了元军在淮东的全部力量。”

    石山的目光扫过众将,说出了自己战后对淮东利益格局的考量:

    “我可不希望,咱们费尽力气,最终却为张士诚这厮做了嫁衣,让他捡了个大便宜,趁机坐大,甚至,反过来给咱们制造麻烦……”

    至于更深层次的,诸如“淮东历经战火,民生凋敝,已经成为经营负担,汉国现阶段不应背上这个沉重包袱”之类的真实想法,石山作为一国之主,未来还要收揽淮东民心。

    这种过于现实且冷酷的话,私下跟镇守扬州的傅友德说说可以,却不宜在此刻当众讲出来了。

    随着汉军这几年来东征西讨,屡战屡胜,石山在军中的威望早已如日中天。

    众将虽然各有心思,对未能全力追击歼敌或许有些遗憾,但见汉王计议已定,且其分析高屋建瓴,确实符合汉国当前和长远的根本利益,也就无人再提出不同意见。

    石山也并未将破敌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高丽人会乖乖信守承诺之上。

    此番大军北上,随军携带了部分便于运输的攻城器械关键组件。

    抵达高丽军防线外围后,他一方面派柳濯劝降攻心,另一方面则立即下令部队伐木立营,工匠们则全力组装调试各种攻城器具,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强攻的架势,积极进行着大战的各项准备。

    对面的廉悌臣,自然也通过探马的回报,清晰地看到了汉军这种“谈打结合”咄咄逼人的行动企图。

    他在内心权衡再三,深知己方军心已乱,士气不振,若真的死扛下去,面对准备充分、士气高昂的汉军,结局必然凶多吉少。

    因此,当柳濯带回石山“让出营垒,否则即刻进攻”的最后通牒时,廉悌臣只是稍稍犹豫,便咬牙同意了腾出那两座前沿营垒的要求。

    ——反正已经决定要提前撤军了,调整防务、收缩战线本就是必要步骤,不如借此显示“诚意”,换取一夜宝贵的缓冲时间。

    左君弼的判断没有错,高丽人确实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连夜撤退。

    而在亲眼确认高丽兵仓促却有序地撤出了那两座关键的前沿营垒,并由汉军前锋部队迅速接管后,

    石山站在刚刚立起的中军望楼上,远眺着高丽军营地方向那明显变得频繁和混乱的调动迹象,嘴角泛起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随即,他果断下达了新的命令:

    “传令各部,今晚按照预先划定的营盘区域,提前宿营!饱食战饭,检查兵器、马匹,加强夜间巡逻和警戒,严防高丽军背信弃义,发动突袭!

    明日,五更造饭,天明之前全军拔营,向北推进,追击敌军!”

    什么“放你们三十里再追”的承诺?不存在的!

    战场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

    高丽人不敢相信石山的承诺,石山也同样不会让廉悌臣等人撤得太轻松、太从容。

    他要的,是在尽可能减少自身伤亡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驱赶、压迫这支殿后部队,让他们将恐慌和失败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带回给正在溃逃的元军主力!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寒气尚未完全散去。汉军大营中已然人喊马嘶,炊烟袅袅。全军按照石山昨日下达的命令,迅速整队,拔营启程。

    果然,前出的斥候很快回报:高丽军营地已空空如也,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垃圾和熄灭的灶坑,显然是在昨夜就已经仓促撤离了。

    夜间视线极差,又天寒地冻,行军本就效率低下。

    尽管高丽人提前做了些准备,比如让少数没有夜盲症的士兵在前面引路,后面的大部队则用长长的绳索串联起来,一个跟着一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但即便如此,他们走了大半夜,实际也没能走出三十里地。

    到了五更天将尽,人体最为疲惫、寒意最浓的时刻,廉悌臣看着身后这支人困马乏,队形早已散乱不堪的队伍。

    只能无奈地下令,让将士们挤在道路两旁背风的地方,原地稍作休整,啃几口冻得硬邦邦的干粮,等待天色稍亮再继续赶路。

    同时,他狠下心肠,开始整编队伍,将一些伤兵、老弱以及行动迟缓的士卒,单独编组成后队,并配以少量监督的军官,意图很明显。

    ——必要的时候,这些人就是可以牺牲的弃子,用以迟滞极有可能出现的汉军追兵。

    而养精蓄锐了一整夜的汉军,则在晨光熹微中,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当大军行进到距离元军遗弃的高邮大营还有四五里地时,作为全军先锋的骁骑卫第二镇千余精锐骑兵终于追上了高丽军行动迟缓的后队。

    这些被同胞抛弃的高丽士兵,此刻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人眼见汉军铁蹄滚滚而来,心知抵抗无望,干脆扔下兵器,跪地乞降;

    也有人被绝望激起了凶性,嚎叫着举起刀枪,试图做困兽之斗;

    但更多的士兵,则是遵从着求生的本能,发一声喊,彻底放弃了队列和抵抗,如同受惊的羊群般,向着四面八方亡命奔逃。

    “汉骑追来啦!快逃啊——!”凄厉的惊呼和绝望的哭喊,瞬间响彻了清晨的原野。

    ……

    高邮城头。

    持续一个多月的残酷围城战,早已将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折磨得千疮百孔。

    守城的周军,在元军日夜不停的猛攻下死伤惨重,如今满打满算仅剩下七千人,而且个个面带菜色,士气更是低迷到了谷底。

    若不是那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导致元军暂停攻城数日,以及其后不知缘由明显放缓了攻势,说不定这座孤城早已易主。

    因此,当一些细心的守军军官,发现城外元军大营中的炊烟在这两日明显减少,巡逻队的规模和频率也大不如前,并将这些“异常”迹象汇报上去时,

    张周枢密院同签吕珍,立刻向张士诚建议,应抓住战机,率城中尚存的精锐出城突袭元军,或许能一举打破围困,张士诚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胆气和决断。

    他担心这是老谋深算的脱脱故布疑兵,引诱周军出城,然后予以歼灭。

    张士诚亲自登上城头,扶着冰冷的城垛,望着远处看似平静的元军营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决定“再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

    事实上,脱脱确实施行了疑兵之计。

    为了防备城内的周军提前察觉元军主力撤退,从而出城追击或袭扰,他不仅没有拆毁大小营寨,反而刻意保留了营盘的完整外观。

    并且,他确实留下了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部队,由一名心腹将领指挥,交给他的任务有三:

    维持营中仍有大军驻扎的假象;作为全军最后的殿后力量;以及,如果周军真的敢出城,就趁机给他们来个回马枪,狠狠打击一下守军的士气。

    不过,这支断后部队的任务期限,也只到今日清晨为止。

    他们在确认主力已经安全撤离一段距离后,便在天亮前悄然有序地撤走了,并未真的打算与可能出城的周军死战。

    于是,高邮守军因为他们的“诚王”过度谨慎,而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场可能的惨败。

    直到……冯国胜率领汉军骑兵,如同旋风般出现在城外旷野上,肆意地追杀、践踏那些溃散的高丽兵时,城头上的守军才目瞪口呆地惊觉

    ——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让他们濒临绝境的围城之战,竟然就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结束了!

    “报——!王上!援……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来了!正在城外追杀元狗溃兵!”

    一名守城军官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因为激动和奔跑,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了。

    “什么?!援军?!”

    张士诚猛地从王座上站起身,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当初被元军围得水泄不通,生死一线之时,他确实向江宁派出了告急信使,恳求石山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发兵来解高邮之围。

    但那更多的是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无奈之举,其人内心深处,其实并未对援军抱太大的希望。

    然而,如今汉军竟然真的来了,而且兵锋如此之盛,直接将元军逼退,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反而让张士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丝后悔。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石山是什么人?

    那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反王!是连脱脱亲率的元军主力都能逼退的强悍存在!而且他已经建国称王,志在天下。

    其人若只是遣一个大将统兵而来还好,万一……万一此次是汉王石山亲至,那他张士诚,这个同样称王,但无论实力还是声望都远远不及的“诚王”,又该如何面对当下这个局面?

    是执臣子礼?

    还是以平等国主的身份相见?

    无论哪种,似乎都尴尬无比。

    “王上!”

    就在张士诚心乱如麻,暗自懊悔之际,张周同知枢密院事史文炳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他的语气颇有些急切:

    “当务之急,是立刻确认元军的真实动向!若其主力确实已经撤走,我军应迅速出兵,收复兴化、宝应等失地!

    不然的话,万一被汉军趁机夺取了这些城池,则我大周疆土萎缩,将有亡国之忧啊!”

    “不妥!同知此言大为不妥!”

    史文炳的话音刚落,参知政事蒋辉立刻出言反驳,他脸色凝重,分析道:

    “脱脱率数十万大军围困高邮,虽然久攻不下,师老兵疲,但其主力犹在,实力不容小觑。其人却与汉军一战未打,便主动撤军……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此番来的汉军,兵力和战力定然极其恐怖,才能让脱脱如此忌惮,不敢接战!汉军……究竟来了多少兵马?其主将又是谁?其出兵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咱们都一无所知啊!”

    张周君臣被困高邮城中一个多月,消息闭塞,对外界战局的变化知之甚少,更不清楚汉、元两军之前在扬州、泗州等地的数次交锋情况。

    蒋辉的推测虽然因信息缺失而有些失真,严重高估了汉军的兵力,但却反应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周军被元军压着打了一个多月,损兵折将,险象环生;而汉军却能兵不血刃,直接将元军吓退。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然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如果汉军此时心怀叵测,想要趁机夺取淮东,甚至灭掉张周,那么刚刚经历重创,元气大伤的周军,又拿什么去跟他们争夺?

    “周、汉两国既已建交,互为盟邦。

    可否……请王上移驾,亲自出城,向那城外汉军主将申明我国对这些城池的主权,并感念其救援之情……”

    一名脑子不太灵光的武将,尚未将天真的建议讲完,就被史文炳、蒋辉等几人同时厉声打断。

    “休要胡言乱语!”

    “王上乃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置于不明境地!”

    张士诚看着自己麾下的文武重臣,在汉军兵临城下,危机刚刚解除之际,不是同心协力共商善后,反而因为对汉军的恐惧和猜忌而吵作一团,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头大如麻。

    他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怒吼道:

    “够了!都给孤闭嘴!”

    明知道当初召唤汉军来援可能是一步臭棋,但事到如今,后悔已然无用。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张士诚霍然起身,脸上闪过一丝决断,他指着曾经作为使者出使过汉国,与石山有过一面之缘的司徒李伯升,沉声下令道:

    “李司徒!你即刻点齐五百精锐出城!务必探明元军的真实去向,并询问清楚城外汉军的主将是谁,是否……汉王亲至!

    其余诸将,各归本位,谨守城池,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城出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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