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布局高丽放长线
石山口中的柳濯,乃是高丽人,生于至大四年(公元1311年),官拜高丽国密直副使(相当于副宰相级别),兼京畿道兵马都统使。手握高丽京畿重地的兵权,乃是高丽名副其实的实权重臣。
脱脱此番挂帅南征,深知蒙元内部兵力空虚,粮草筹措维艰,为解燃眉之急,先后三次以宗主国名义,向附属国高丽下达征调令,催逼其出兵助战。
而在高丽国内一众能主导国策的重臣中,柳濯是响应最为积极,行动最为迅速者。
他不仅极力主张遵从元廷号令,更亲自作为平乱先锋,率领两千名高丽最精锐,作为首批援军,跨海入元,踏上了这片远离故土的战场。
此前,乌古孙良桢统领三万大军攻打扬州时,其中四千高丽兵便由柳濯直接指挥。
乌古孙良桢将这些高丽兵视为攻坚主力,布置在中军核心位置,寄予厚望。柳濯也希望借此战的功劳,彻底奠定自己的地位。
未曾想,汉将傅友德主动出兵,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湾头镇之战,元军败得极其窝囊。主将乌古孙良桢的临阵脱逃,导致全军瞬间崩溃,柳濯所部高丽兵还没来得及在战场上展现其价值,便被援军溃兵的洪流所裹挟、冲散。
柳濯本人更是在混乱之中,被受惊的战马掀翻在地,遭到溃兵践踏,差点死掉,随后被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兵擒获,成了傅友德的阶下囚。
其人虽是高丽大臣,政治立场却极其鲜明地倒向元廷,对蒙元宗主国抱有异乎寻常的忠诚。
被俘之后,柳濯表现得颇为硬气,不仅严词拒绝投降,对于汉军的任何讯问,除了报出自己身份有关的信息以求优待外,关于元军部署等情况一概缄口不言。
摆出了一副忠于元廷,誓死不屈的姿态。
只因其身份确实尊贵,杀俘无益,反而可能激起剩余的高丽兵强烈抵抗,傅友德权衡之下,才暂且留了他一条性命,将其与其他高丽俘虏分别关押。
但石山在得知傅友德俘获了两千多名高丽兵及其主将身份后,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特意下令傅友德严加看管,随后率主力赶至扬州,特意召见了柳濯。
那次召见,石山并未劝降,只是细致询问高丽国内的风土人情及与的元廷关系,柳濯没敢在石山面前拿捏身份,只要不涉及蒙元和高丽机密,倒是做到了知无不言。
傅友德因而对柳濯的印象很差,认为此人外强中干,毫无气节可言。
此刻,他见石山再次提及柳濯,似乎有利用此人去劝降负隅顽抗的高丽兵,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进言,道:
“王上,这高丽狗官狡猾得很,一心只想抱紧鞑子的大腿卖命求荣,绝非可信之辈。末将恐其不会听从王上的吩咐,搞不好会坏大事!”
“无妨!”
石山摆了摆手,语气平静而笃定。
早在初次召见柳濯,了解其出身经历和政治背景之后,石山就清楚这样一个与元廷利益深度绑定的高丽亲元派核心人物,绝不是自己当下能够劝降的。
因此,他当初压根就没提招降之事,此刻自然也不会天真的认为柳濯能为自己所用。
但许多事情的成功,未必一定需要依赖愿意投效自己的人。
有时候,那些立场坚定的顽敌,运用得当,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石山抬手,用马鞭指向远处那片连绵起伏的元军防御工事,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木栅和土墙,看清那些蜷缩在工事后面忐忑与不安的高丽士兵。
他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傅友德道:
“惟学,你换个角度想。若真是这些高丽人得知脱脱抛弃了他们,望风而降,咱们眼下,又该如何妥善安置他们?”
傅友德闻言一怔。
综合高丽俘虏供述的信息,脱脱麾下最多时有高丽兵近两万五千。即便经过连番大战消耗,存活下来的高丽兵总数估计仍接近两万(包含分别被傅友德和李武俘获的高丽兵)。
以汉国目前的体量,要骤然消化、整编如此数量庞大,且故国尚存、语言文化迥异的异族军队,确实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
无论是分散安置的隐患,还是集中管理的风险,都令人头痛。
不过,若在此时简单地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来概括高丽人,其实并不完全准确。
要理解高丽王为何如此听从元廷命令,柳濯等人又为何如此“忠诚”于元廷,就必须深入了解蒙元与高丽之间特殊的宗藩关系。
蒙元对高丽的征服与控制,始于大蒙古国时期(国号就是“大蒙古”,无年号)。
金国正大八年(公元1231年),蒙古人以“讨伐流窜至高丽的契丹遗民”为借口,对高丽发动了大规模征伐。
高丽立国于华夏纷争的五代十国时期(公元918年),至今已享国四百余年,并非没有经历过风雨。它曾成功抵御过契丹辽国和崛起初期女真势力(当时尚未建立金国)的多次入侵。
凭借国内崎岖多山的地形,以及军民百折不挠的抵抗意志,硬是拖得这两个处于上升期的强大政权苦不堪言,最终不得不承认高丽王国与其政权并立的现实。
面对蒙古人的征讨,高丽人一度采取“迁都避战”的策略,甚至躲到海上继续对抗,试图重演过去几百年的故事,拖垮这个新对手。
然而,他们这次面对的是蒙古人,对征服拥有近乎无尽的欲望和可怕的韧性。
一次征伐未能彻底征服?那就再来一次!
这场残酷的征服与反征服战争,断断续续地持续了近四十年之久!
蒙古人前后发动了六次大规模征伐,铁蹄一次次蹂躏高丽国土,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
直到高丽国力耗尽,民生凋敝,再也无法支撑这场不对称的战争,高丽王室才被迫放弃抵抗,向蒙古人称臣纳贡。
忽必烈建立大元后,在大蒙古国武力征服的基础上,进一步确立了蒙元与高丽的宗藩关系。
他强迫高丽国王娶蒙元大长公主为王后,以此定下两国的“舅甥”之名。
这等看似亲厚的联姻背后,实则隐藏着极其深远的政治算计——通过掌控高丽国王的后宫,进而操纵高丽王位的继承,从根源上加强对这个韧性极强的藩属国掌控。
元世祖至元十七年(公元1280年),元廷以筹备第二次跨海东征日本为由,设立了一个特殊的机构——征东行省。
征东行省与其他元朝本土的行省不同,其治所直接设在高丽国都,并以高丽王王睶兼任征东行省尚书左丞相。
此举名义上是方便协调征日事宜,实则是在高丽原有的国家行政体系之上,强行楔入了一套元朝的官僚和监督系统,进一步强化了对高丽内政外交的控制。
到了大德元年(公元1297年),元成宗更是以高丽王“擅改礼仪、有违藩制”为借口,直接派遣蒙古贵族官员出任征东行省平章政事这一要职。
这一任命,事实上架空了高丽王的权力,几乎等同于剥夺了高丽国自身的治理权,使其彻底沦为元朝的一个特殊行政区。
虽然十一年后,元武宗即位后,为了缓和国内外矛盾,撤回了在高丽的蒙古平章政事,恢复了“以高丽国王为丞相”的旧制,给予高丽一定的自治空间。
但纵观蒙元这些年来对高丽的政策,无论细节如何微调,“严密控制”与“逐步消化”的大战略方向始终没有改变。
高丽在经济(需向元朝缴纳巨额岁贡)、外交(一切对外交往需经元朝批准)、军事(元朝可随意征调高丽军队出征)、政治(高丽王继位需元朝册封,重要官职任命受元朝影响)等方面,都已丧失了独立性,被蒙元牢牢掌控。
正因如此,元廷发出的一纸诏令,高丽王王颛即便内心万般不愿,也只能倾尽国内本就紧张的国力,又是派兵又是输送粮草,丝毫不敢违逆,生怕招致宗主国的雷霆之怒。
而柳濯之所以年纪轻轻,便能跻身高丽重臣之列,执掌京畿兵马大权,除了其个人能力之外,更离不开他的家庭出身和两国特殊的宗藩关系。
其祖父柳清臣,出身于高丽社会底层的“部曲吏”家庭。
在由“两班”世袭贵族牢牢把持国政的高丽王朝,他这种卑微的出身,在正常情况下,即便立下滔天功劳,仕途的顶点也只能到正五品官,便再无寸进可能。
柳清臣能奇迹般地突破这严苛的出身桎梏,实现阶层跨越,最关键的因素在于他精通蒙古语。
其人多次以“译语通事”(翻译官)的身份,随高丽使团前往大都,凭借其出色的语言能力和善于应对元廷官员的本事,逐渐得到了高丽忠烈王的赏识和宠信。
后来,他又因为及时向高丽王室传递了蒙元“乃颜之乱”的重要消息,使得高丽得以提前准备,避免了卷入这场波及甚广的叛乱之中,立下了大功,由此受到重用。
此人历仕高丽忠烈王、忠宣王、忠肃王三朝,最终官至都佥议政丞(相当于宰相之首,百官领袖),受封高兴府院君,成为了高丽政坛上百年难得一见的传奇人物,一个底层逆袭的典范。
不过,柳清臣并没能做到善始善终。
晚年,他卷入沈王之乱,被迫仓惶出逃,最终客死异乡,其家族也因此受到政治清算,一度衰落不堪。
柳濯虽然凭借其祖父残留的政治余荫得以入仕,但在高丽国内,他非但没有什么稳固的根基,反而因为祖父那段不光彩的往事,面临着不少政敌的攻讦和排挤。
他个人仕途真正的转折点和快速上升通道,始于早年按照高丽贵族子弟的惯例,入元充当“宿卫”。
在此期间,他成功迎娶了一位蒙元大臣朵儿赤的女儿。
这桩婚姻,不仅仅是一般的联姻,更是他获得了蒙元上层统治集团认可的重要标志,为他铺就了一条通往权力高层的“快车道”。
凭借这份特殊的“资历”和岳家的暗中支持,柳濯归国后仕途一帆风顺,短短数年间便屡获升迁,身上的“亲元派”标签也因此变得愈发鲜明和牢固,再也无法撕下。
此番响应脱脱征调出兵,柳濯自然成为了高丽国内最积极、最主动的将领。
石山穿越此世,得知蒙元在高丽设有征东行省后,便一直注重搜集与高丽相关的情报。
尽管受限于时间和地域阻隔,目前掌握的信息还远不够系统全面,但凭借这些零散的情报和超越时代的洞察力,他已能大略推测出柳濯此类人物的基本立场和利益诉求。
因此,石山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在汉国现阶段,仅凭自己三言两语就“收服”柳濯。
当柳濯被带到石山驾前时,他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此人,开门见山地道:
“柳密直,可想归国?”
柳濯心中猛地一紧。身为阶下之囚,远离故土,他何尝不想立刻返回高丽?
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所有的荣华富贵,都紧密地捆绑在元廷这架战车之上。
此番率军助战,却落得个兵败被擒的下场,若是就这样一事无成、灰头土脸地逃回国内,无论是对元廷还是对高丽王,他都无法交代,定然政治前途尽毁。
他必须牢牢守住自己“亲元”的政治立场,绝不能重蹈祖父晚年叛逃,身败名裂的覆辙。
但另一方面,柳濯又深知汉军兵锋之盛,石山手段高深莫测,不敢真的彻底激怒眼前这位年轻的反王,断送掉可能转圜的余地。
内心激烈挣扎后,柳濯故作坦诚,实则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汉王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可惜,濯如今是败军之将,有负朝廷重托,实在无颜就此归国。”
他将“朝廷”二字咬得稍重,既表明了立场,又留下了余地。
“哈哈哈!好!”
石山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顺势接过话头,声音洪亮地道:
“孤就欣赏柳密直这等心直口快,忠于职守的性情男儿!也正因如此,今日有一桩天大的富贵,思来想去,正适合送于你这样的人。”
柳濯本就是极其善于审时度势的聪明人,此前召见就不敢违逆石山之意,被再次召至军前,心中也隐隐有所期待,希望能抓住机会做点什么,以改变自己目前这种前途黯淡的处境。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悸动,拱手道:
“愿闻其详。”
石山抬手指向前方高丽人驻守的连片寨堡工事,语气变得深沉,道:
“脱脱已经退兵了。脱脱退兵了,却把你的同胞都留在了这里,试图让他们阻挡我军兵锋。你也不想他们都尽数埋骨于此,魂断异乡吧?”
“退兵?!”
柳濯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湾头镇一战,元军败得突兀且狼狈,他内心深处其实颇有些不服,认为并非高丽兵战力不济,而是受主将无能牵连。
他好歹统兵多年,虽然不知道汉军究竟有多少人,但只是身处其中,也能猜到元军总兵力远胜汉军,完全有能力依托这些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与汉军周旋,甚至战而胜之。
柳濯不相信肩负重任的脱脱太师,会在这种尚有一战之力的形势下,悄然撤走主力!
他强自镇定,试探地问道:
“本官不知汉王此言,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此处距离高邮城下大营尚有五十余里,且两地讯息并未断绝。你何以肯定太师已经退兵?”
“因为,”
石山目光平静地看着柳濯,一字一句地道:
“我军偏师已经攻下泗州城,直捣尔等后路去了。”
因为战场隔绝,泗州之战的战报需迂回传递,先入滁州,再经六合、扬子,最后才到扬州,是以石山现在尚未收到李武在泗州方向作战的确切结果。
他只是根据两地的距离和时间差,同李武约定了出兵时间,其实也不敢肯定李武一定能够击败围攻泗州的元军,更不确定首鼠两端的彭二郎能否坚持到援军抵达。
此刻,石山断言脱脱已经退兵,更多的是基于对整体战场态势的敏锐洞察和合理分析。
——如果脱脱没打算撤兵,那么在自己大军兵临高丽军防线之际,元军的反击部队,就应该出现在战场侧翼或后方,给予汉军压力了。
然而,前方除了这些被留在防御工事中殿后的高丽军,元军主力踪影全无。
不过,即便猜错了,对石山而言也无关大局。
他此次北上所有的战略布局,本就是为了瓦解元军士气,逼迫脱脱退兵。
即便出现最坏的情况:彭二郎兵败身死,泗州城破,李武未能及时夺取泗州或未能有效威胁元军后勤线。他大不了率主力缩回扬州城,与元军继续在淮南对峙下去就是了。
说白了,汉军后方稳固,粮草充足,军心士气高昂,完全耗得起;
而脱脱呢?其部军粮来源本就很不稳定,后路又受到汉军威胁,军心不稳,他敢拿蒙元帝国这点薄弱的家底,在淮南与汉军长期对峙,赌上蒙元帝国岌岌可危的未来么?
蒙元虽大,却是重病缠身,短时间内难以调动所有力量;汉国虽小,却是政通人和,且内线作战。二者在淮南局部战场,面临的战略态势和拥有的战争潜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才是石山敢于如此行险布局,且言语间充满自信的最大底气!
他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柳濯,淡然一笑,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至于脱脱是否真的已经退兵,嗯……你大可以认为,这只是孤的猜测。但此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自有其依据。
至于真伪,其实验证起来很简单——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将这个消息告知你的同胞,让他们立刻派出快马,返回高邮城下的元军大营一探究竟,真相自然大白。”
柳濯并非初涉战阵的雏儿,他深知十余万大军的临阵撤退是一项何等复杂、艰难的工程,组织协调稍有疏漏,就可能酿成大灾难。
而脱脱布置的战线纵深又极长,前后隔着五六十里,确实有可能出现主力已经开拔远遁,而远在数十里外的前沿防线部队却还一无所知的情况。
石山此计,本就是阳谋!
一旦柳濯将“太师可能已弃我等而去”这个消息带回去,无论脱脱是否真的已经退兵,这条防线上的高丽守军士气,都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猜疑和恐慌会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除非脱脱能立刻率领大军主力,出现在前线。
否则,任凭其他任何人如何解释、弹压,都难以再稳定住已经浮动的军心。
而更可怕的是,他柳濯,这个兵败被俘的高丽重臣,此刻突然出现在昔日袍泽面前,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动摇军心的巨大信号!
柳濯顿时心乱如麻,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权衡着利弊得失。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或许是自己摆脱汉军掌控,重返己方阵营的唯一机会!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不能放弃!
柳濯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抬头看向石山,沉声问道:
“汉王,究竟想要本官做些什么?”
“两件事。”
石山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平淡而冷静,道:
“其一,脱脱不仁,抛弃袍泽。但孤有好生之德,不愿在此多造杀伤,徒增罪孽。
你的这些同胞,若愿意阵前倒戈,投降我军,孤可以保证给他们一条活路,日后或可遣返,或可安置,绝不滥杀。若他们不愿投降……”
石山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柳濯都感到意外的话:
“孤也可网开一面,允许他们先撤离此地三十里,我军再行追击。”
柳濯心中冷笑,他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石山会如此“仁义”,战场之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所谓放三十里再追,只怕还是攻心。
但他也明白自己已为鱼肉,没有资格与对方争辩口舌之利。
战场上的事,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自己尚在石山掌控之中,逞一时口快毫无意义。
“那……其二呢?”
“其二,”
石山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战场,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孤如今虽只据天下一隅,但扫平群雄、统一天下,乃是迟早之事。未来少不了要与尔等再打交道。今日给你等一个选择,便是立信。他日再相见,孤可不希望再立威!
何去何从,由尔等自行决断。”
石山这番话,口气极大,甚至有些狂傲。然而,正是这种基于强大实力和绝对自信的“狂傲”,反而让柳濯相信了几分。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无法拒绝这份带着威胁与诱惑的“提议”。
——倘若脱脱果然瞒着他们高丽军悄悄撤走了主力,而他却能在这危急存亡之秋,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带领着剩余的近万高丽同胞,在汉军兵锋下成功脱离险境,保全实力……
那么,无论是对元廷,还是对高丽国内,这都将是一件堪比当年他祖父传递“乃颜之乱”消息的巨大功劳!
至于立刻返回高丽?暂时是想都不要想了!
以元廷对高丽人一贯的盘剥和压榨的作风,就算他们此刻能侥幸追上脱脱的大部队,也极有可能被继续当做炮灰,留下来防守某个城池,用以迟滞汉军的进攻步伐。
最多不过是给几座残破的空城让他们守御,结局仍然难料。
想通了这些关窍,柳濯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他朝着石山拱了拱手,语气复杂地说道:
“汉王今日之言,无论是恩是威,柳濯都铭记于心。他日若汉王沙场遭难,本官或可念在今日这番‘情分’上,让出三十里通路,以作回报!”
这等干瘪而强作硬气的话,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一种维护最后尊严的姿态。
“哈哈哈!”
石山并未在意柳濯这点小小的倔强,爽朗一笑,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亲兵给柳濯牵来一匹战马,目送此人向着高丽军的防线方向策马行去。
“王上。”
傅友德全程目睹了柳濯的拙劣表现,忍不住再次上前,眉头紧锁地进言,道:
“此等小国之人,最是首鼠两端,寡廉鲜耻。王上就这样轻易放他离去,末将只怕是纵虎归山,日后必生祸患!”
石山当然知道放走柳濯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但相较于在此地与这些不明就里的高丽兵硬碰硬,消耗汉军宝贵的兵员和时间,借此机会离间元军各部关系,严重打击脱脱的个人威望,并逼迫其尽快撤军,无疑更符合汉国当前的战略利益。
至于未来如何彻底解决高丽问题,那必然少不了一场真正的较量,理由也是现成的——高丽擅自介入中原争霸。
同时,更需要在高丽国内培养扶持属于自己的“亲汉派”势力,但这些事,都绝非柳濯这类深度绑定的“亲元派”核心人物所能担当的。
“麻烦?”
石山收回目光,看向傅友德,意味深长地笑道:
“就算有麻烦,眼下也该是蒙元那位脱脱太师,比咱们更头疼才对。”
见傅友德脸上仍带着些许不解,石山此刻的心情不错,有意启发这位心腹爱将,便反问道:
“惟学,你可曾细想过柳濯此人,为何会如此死心塌地为元廷卖命?而我们,未来又该如何去做,才能从那些被俘的普通高丽兵,乃至其国内士人中,培养出一批亲近我国的‘柳濯’呢?”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傅友德平时主要思考的战术范畴。他拧着眉头,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老实承认道:
“王上恕罪,末将……实是不知其中关窍。”
石山需要傅友德踏实镇守扬州,但又不能让他感觉被自己放弃,当即给他画了一张大饼。
“等你想清楚了这事,我便许你一场灭国的大富贵!”
傅友德顿时兴奋起来,他当然不敢想象独吞灭元的大功劳,但天下又不止有蒙元。而通过汉王这句话,他知道自己的地位有了保障,瞬间感觉镇守扬州也没那么枯燥了。
“一言为定?”
石山自然不是只画饼,日后还要给镇朔卫换防,以便傅友德积累资历和经验,但当下该给忠心部下吃定心丸也必须给。
“君无戏言!”
……
与此同时,柳濯已然回到了高丽军的防线之内。他凭借着自己往日的威望和官职,很快便见到了此刻主持此处军务的最高长官——高丽国都佥议评理、赞成事、总兵官廉悌臣。
柳濯迅速将自己被俘后的经历(有所删减和修饰),以及石山告知他“脱脱可能已退兵”的消息,大致转述给了廉悌臣。
在傅友德率领汉军先锋抵达防线外围时,廉悌臣就向高邮城下的太师大营派出了告急信使。
而那信使不久前已经返回,当时他忙于布防,并未细想,只觉得信使回来的时间比预料得快了些。此刻被柳濯一提醒,才猛地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之处!
廉悌臣立刻命人唤来那名信使,严肃道:
“你入营拜见太师时,可曾留意到营中有何异常?比如,大队兵马调动的迹象?”
那信使被总兵官严肃的神情吓住,仔细回想了一会,答道:
“回总兵,小人当时隔着大营还有好几里地,就遇上了太师的仪仗。有三四千精锐兵马护卫着太师,正在行进。
带队的千户告诉小人,说太师是亲自前往前线,侦查汉军动向,让小人不必再去大营,直接带回太师‘严防死守’的口谕即可。”
“好了!你且退下!”廉悌臣不耐烦地挥退了信使。
待信使离开,柳濯与廉悌臣二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这一万多高丽将士,果然被脱脱当作拖延时间的弃子,无情地抛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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