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重八领罚祸事发
周十二毕竟跟了石山这么久,清楚元帅的性子,知道石山最看重解决问题的方案,来之前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略一思索,便条理清晰地回答道:
“末将初步设想,准备从五个方面入手:
其一,严惩此次涉案的所有当事者,并通报全军,以儆效尤;
其二,令各部派驻军法官展开自查自纠,限期主动报告所发现的问题,可酌情从轻发落;若隐瞒不报,日后一经发现,则加重处罚;
其三,调整军法官呈文权限和渠道,赋予特殊情况下,镇、营级军法官可单独越级直接向绣衣卫总部乃至元帅府呈报紧急情况的权力,避免再出现违纪信息被拦截隐瞒的情况;
其四,细化军法官考功制度,增加实绩权重,减少上一级军法官的评价比重;
其五,分批对全军所有军法官能力和忠诚度进行甄别,并结合轮岗,大规模跨单位调换,严防再出现类似‘抱团’‘窝案’的情况。”
“好!”
石山见周十二没有因为此事让他丢了大脸而心态失衡,建议兴大狱,而是提出了有针对性的,建设性的整顿方案,颇为满意,点头道:
“就按这个思路,细化成条陈,明日午时前报方案给我。”
这五条建议并不完善,但周十二能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么多,足见平日在认真研究本职,思考改进工作的方法,这就够了。
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制度,先拿出草案来,再慢慢修改。
周十二受命后并没有立即离开,他还有一个问题——元帅原则上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却未明确对朱重八、秦双等几名核心涉案者的具体处理意见。
他虽然绣衣卫都指挥使,负有纠察军纪之责,却深知这等涉及高级军官和本系统军法官的案件,定性量刑的权力绝非绣衣卫所能擅专,只能硬着头皮请示道:
“那……朱重八、秦双、周德兴、朱文正等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元帅示下!”
石山自不会将案件审判权捏在手里,平白折损自己的威望。既然已经成立了专门判决军中、军地案件的军法司,就该发挥其作用,也正好借机检验一下曾兴(军法司典军)的办事能力。当即明确道:
“以后,此等军中大案,绣衣卫须提供尽可能详实、客观的调查线索和证据。后续的审讯、判决事项,由军法司接手办理。我已传唤曾兴,你须得做好配合。”
军法司成立的时间不长,同绣衣卫有一些权责交叠,还需要在实践中不断磨合和改进。曾兴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奉旨”收拾绣衣卫的人,定会将从严从重处理,以树立军法司的权威。
但周十二明白元帅这次是动了真格,却不敢为了绣衣卫权柄的私心,为这几个祸害求情,心中凛然,抱拳应道:
“末将明白!定当全力配合军法司办案!”
江宁城北,真武庙大营。
此处原是元军的一处屯兵之所,面积较大,红旗营攻下江宁后,石山又征用了周边部分空地,将其辟为擎日卫等部的驻训之地。
经过几日难得的休整,将士们已然从渡江以来连续征战的疲惫中逐渐恢复过来。从昨日开始,各部兵马便已恢复了正常训练。偌大的营区内,杀声阵阵,尘土飞扬,一派厉兵秣马的景象。
但在抚军卫第三镇所属的小校场上,气氛却隐约有些异样。
第三镇两个营正在校场上,分别进行着营级的阵型合练,喊杀声虽依旧响亮,但许多老兵都能感觉到,今日的操练似乎少了主心骨。
——镇抚使朱重八的身影并未如往常一般,矗立在点将台上督训指挥。
此刻,镇抚使公署内,门窗紧闭。
朱重八独自一人负着手,在并不宽敞的厅内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他的脚步时而急促,时而停滞,显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昨日,绣衣卫都指挥使周十二突然带着二十余名精干属下,径直来到抚军卫第三镇驻地。
周十二面色一如既往的冷峻,公事公办地声称是“例行检查军法官工作落实情况”,随后便分别传唤了包括秦双在内的所有九名派驻本镇的军法官,与他们进行了单独谈话。
谈话结束后,周十二当场宣布了人事调整命令,任命了六张新面孔接替军法官之职,随后便将面色惨白的秦双等六名“老”军法官直接带走,美其名曰“另有任用”。
军法官体系独立于战兵系统之外,直接对绣衣卫和元帅府负责,秦双等人属于绣衣卫的外派人员,他们的调动,朱重八这个镇抚使确实无权过问。
不过,周十二表面上还是很给朱重八面子,临行前特意跟他做了简单的交接,语气平淡地解释这只是“正常的岗位轮换和人员调整”,其余各镇也会依次调整。
但朱重八岂是这般好糊弄的?他根本不信周十二那套鬼话——秦双等人被带走时,那如丧考妣、双腿发软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出绝非正常的升迁调任。
朱重八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预感大事不妙,敏锐意识到周十二亲自入营调查并带走秦双等人,极大概率与自己先前擅自做主,安插周德兴、朱文正等乡党子侄入自己军中一事有关。
但他内心深处仍存有一丝侥幸。
毕竟,石元帅虽然素来重视法度,强调军纪,但行事向来有章可循,赏罚分明,此前也从未有过擅杀功臣的事迹。
他自己这点事,说小,确实不小;说大,也不大,且他屡战有功,会打仗的本事,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石元帅又向来惜才……
周德兴、朱文正等人,不是他朱重八的同乡好友,就是他的亲侄子,关系自然亲近。
但平心而论,这几个人也都不是庸碌之辈,个个身手矫健,敢打敢拼。即便完全按照正常的途径报名投军,凭他们自己的真本事,经过考核和战阵磨练,也肯定能在红旗营中混出个不错的前程。
朱重八当初把他们安排在自己麾下,心里琢磨着既是为红旗营收揽了人才,也是顺带提携一下乡党子侄,将来自己上阵冲锋时,身边也能多几个放心可靠的自己人掩护策应。
他自认此事乃人之常情,并没觉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亏心事,因此起初并不是十分心慌。
当然,这些自我安慰的想法,多少也带着些明知事情可能败露,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和焦虑。
朱重八头脑敏锐,天赋极高,加之勤奋好学,从军这段时间以来,凭借军功一步步做到了镇抚使的高位,他哪能不知道石山维护红旗营各项制度的决心何等坚决?
利用职权擅自安插私人,终究是违反了红旗营严明的专司募兵纪律和分兵回避纪律。
虽然当初是秦双那个傻蛋为了巴结自己,主动大包大揽地处理了所有手续问题,但说到底,根源还是在于自己先起了徇私之心,暗示秦双做下了这些事。
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换了自己站在石元帅那个位置,麾下将领竟敢公然违背军纪,在部队里安插私人,培植亲信,自己会如何处置?会如何对付那些可能生出二心、挑战自己权威的人?
一想到石山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朱重八就越想越害怕。
今日出操时,他便心神不宁,再难在部下面前维持稳重,只能借口头疼难忍,将训练事宜暂交副手,自己躲回公署内苦思对策,实则是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可能到来的雷霆之怒。
“砰!”
就在朱重八心乱如麻,苦思对策却不得要领,正烦躁地一拍桌子时,房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
他心头火起,猛地扭过头,正待喝骂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如此无礼,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乡党兼发小,如今在他麾下任什长(拟升队率)的周德兴,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
周德兴甚至没顾得上行礼,压低了声音,急道:
“重八——不,镇抚使!坏了!坏了!那几个新来的军法官,一个个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油盐不进!俺刚才假意凑近乎,想探探口风,他们愣是半句实话没有,公事公办得吓人!
俺寻思着这阵势不对劲啊,怕不是要出大事?要不……俺们赶紧寻个机会,逃了吧?”
石山治军严谨,对军队的控制手段更是一套又一套,堪称滴水不漏。普通将领想要私自拉走队伍,简直是难如登天。
朱重八即便在本镇安插了几个自己人,但时日尚短,没能控制关键岗位,且一想到本部小营外面不远处就是常遇春的擎日卫大营,他就连半点造反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同样的,周德兴虽然投军的时间不长,也能认识到这一点,此时发现形势不对,明明知道发小朱重八“手握重兵”,可周德兴首先想到的,还是最原始的出路——“赶紧逃”。
朱重八本来内心慌乱,可见到周德兴这副惊慌失措、方寸大乱的怂样,反而被激起了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和镇定,他眼睛一瞪,低声喝道:
“逃?你他娘的,慌个甚!俺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是扯旗造反了,还是投敌叛变了?屁大点事,爷爷为甚要逃?!”
“呃……”
周德兴被朱重八这劈头盖脸一顿低吼骂得愣住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还没到那一步,自己是被那营中肃杀的气氛吓破了胆。他讪讪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没了主意:
“那……那俺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吧?”
“不怎么办!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
朱重八突然猛地走近周德兴,几乎贴到他脸上,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十足的怒意,骂道:
“周什长!现在是他娘的训练时间!谁允许你擅离职守,闯到爷爷的公署来的?嗯?是不是皮痒了,想吃军棍?!”
“俺——俺……”
周德兴被朱重八喷了一脸口水,更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搞懵了,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得吭哧着应道:
“俺知错了,俺,俺这就回去训练!这就回去!”说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转身逃出了公署。
周德兴刚出门,迎面就看到朱文正和另外几个从钟离老家来投军的乡党,正一起快步走来,看样子也是听到了风声。周德兴连忙冲他们拼命挤眉弄眼,示意情况不妙,不要进去触重八的霉头。
朱文正年纪虽轻,却颇有心思,他虽然没完全看懂周德兴的眼色,但营中气氛不对劲他们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都知道朱重八可能惹上了大麻烦,他们此番相约而来,本是想着能不能一起想个办法,看能不能为四叔分担一二,以化解当前的危机。
见周德兴这般情状,朱文正立刻停下脚步,就站在门外,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朝着公署内喊道:
“四叔!俺们这些时日跟着您老人家见了大世面,天天吃四叔的,用四叔的,也没立啥功劳,尽给四叔您添麻烦了!
眼瞅着老家的麦子就要熟了,地里活儿多,俺们还得赶回钟离去收麦子,特来跟四叔辞行!”
只见朱文正等几人,竟然都已经换上了寻常百姓的粗布便装,背上还打着包裹,一副已经做好了立即被“遣散”返乡的准备。
这番话,他们喊得声音极大,乃至于校场上正在训练的第三镇将士都听到了,纷纷侧目,公署内的朱重八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朱重八黑着脸,猛地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群自作聪明,企图用这种蹩脚方式“划清界限”,来保全自己甚至妄图“保全”他的侄子乡党,非但没有丝毫感动,反而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这么儿戏般的计策还想骗过石元帅,简直蠢到家了!
他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突然起腿,一脚将站在最前面的朱文正踹倒在地,接着抡起巴掌,朝着后面几个目瞪口呆的乡党劈头盖脸地猛扇过去,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
“反了你们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当这红旗营大营是甚么地方?是俺老朱家开的客栈吗?!还是你们想逛的窑子,混账东西!”
打骂完这几个不成器的子侄和乡党,朱重八猛地扭过头,充满怒火的目光扫过校场,最终定格在正不知所措的抚军卫第五营指挥使叶国瑞身上,朝着他怒吼道:
“叶国瑞!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兵?!训练时间一个个擅离岗位,聚众喧哗,眼里还有没有军纪!你这指挥使是怎么当的?!”
叶国瑞从当什长开始,就跟在时任队率的朱重八麾下,是朱重八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跟着朱重八水涨船高才做到了指挥使的位置,对这位老上司自然是既敬畏又感激。
周德兴、朱文正等人也正是安排在他所属的第五营里。
因而,之前周德兴悄悄找到他,隐晦地告知镇抚使可能遇到了麻烦,需要他们想办法“表现”一下,看能不能替镇抚使分忧时,叶国瑞才会在稍加犹豫后,默许了周德兴等人自由行动。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几个人想出的办法竟是如此愚蠢,不仅没能解决麻烦,反而把事情闹得更大,还挨了朱重八一通臭骂,这让他顿时坐蜡,不知如何是好。
他正犹豫着是该上前请罪,还是赶紧把这几个蠢货轰回队列,却见朱重八投来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寒刺骨,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缓和,只有严厉的斥责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叶国瑞猛地打了一个冷颤,意识到老上司这下是动了真怒,再护短不仅讨好不了老上司,恐怕自己也要搭进去,当即把心一横,咬着牙,厉声喝道:
“来人!把周德兴、朱文正这几个扰乱训练、伪传军令的家伙都给老子捆了!逃避训练,聚众滋事,每人先赏二十军棍!立即执行!”
周德兴、朱文正几人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办了蠢事,见朱重八是真怒了,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面如死灰地任由昔日袍泽上来将自己按住,拖到一旁准备行刑。
朱重八所领抚军卫第三镇尚未扩编,共有两个营。
叶国瑞在第五营作势收拾周德兴等人时,相邻的第六营指挥使却仿佛根本没见到这边的喧嚣,仍一丝不苟地指挥着其部官兵进行着有板有眼的训练,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镇抚使直属队和第五营这边,那六名昨日才新换来的军法官,此刻也都如同泥塑木雕一般,面无表情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
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依照职责指责叶国瑞擅自体罚麾下将士(即便理由看似充分)可能存在的违纪行为,完全是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朱重八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一惊,彻底明白了——这不是小题大做,而是真的冲着自己来的!
他立刻朝叶国瑞使了个眼色,吼道:
“胡闹!谁让你擅自用刑的?!叶国瑞!你既知道他们几个违反军纪,为何不先报军法官核实?谁给你的权力代军法官滥施刑罚?!还不快住手!”
其实,军法官名称中虽然带着“军法”二字,但其主要职责是以监督、记录、核查为主。
各卫、镇、营主官有权依据军纪,在一定权限内直接处罚违反军纪的下属。只要处罚理由合规,且没有超过军纪规定的处罚标准,军法官就不得干涉其正常的管理。
朱重八这句话本身就有毛病,但在场的新旧军法官们依旧沉默,无人指出这一点。
这诡异的沉默让朱重八意识到,麻烦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石山这是要较真了!他的脑子飞速转动,很快便将心一横,朝叶国瑞吩咐道:
“把他们几个先绑好了!去个人,给俺找两根结实点的荆条来!”
说罢,朱重八便动手解开军袍,准备效法当年周十二负荆请罪的故事,亲自出营去寻石元帅请罪,希望能争取一个主动宽大的处理。
然而,就在此时,小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整齐、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以及金属甲叶密集碰撞的哗啦声响!这声音沉重而富有压迫感,绝非寻常的部队调动。
校场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营门处,捧月卫第二镇镇抚使胡德济顶盔掼甲,面色冷峻,正率领着一队足足两百人的精锐甲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开进小营!
这些甲士皆是捧月卫中悍卒,装备精良,眼神锐利,瞬间就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校场。
此番行动不仅出动了直属元帅的捧月卫,还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明火执仗地进入其他镇营地,显然是奉了钧令,石元帅动了真格!
被绑着的周德兴、朱文正等人顿时被吓得面无血色,浑身瘫软。而其余不知内情的抚军卫第三镇将士则是面面相觑,心中骇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
胡德济踏入小营,凌厉的目光扫视一周,见场上并无异样,这才抬起手,高高举起一枚黑底红字的特质令牌,环顾校场上惊疑不定的众人,朗声道:
“奉元帅钧令!”
胡德济声如洪钟,震慑全场。他继续宣布道:
“抚军卫第三镇镇抚使朱重八,涉嫌严重违反军纪,即刻解除其职权,收押候审!朱重八,你可有申辩?”
当初,朱重八刚投军时,就被分到比他年纪还小几岁的胡德济手下当兵,那时胡德济已是捧月营的队率,对朱重八颇为照拂,没少提点他红旗营的军纪军规的重要性。
可惜,彼时的朱重八满脑子想的都是“汤小三都已经做到指挥使了”,虽然凭着聪明很快记下了那些条条框框,却并未真正刻进心里去,终酿成今日之祸。
事已至此,面对眼前这阵势,朱重八知道任何侥幸心理都是徒劳。
他更不敢有丝毫反抗——旁边擎日卫大营不知何时悄然停止了训练,营门大开,都指挥使常遇春全身披挂,手持大枪,立在营门外,目光如电般射向这边。
朱重八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若有半分异动,立时就会血溅当场,很快就会“传首全军”。
他当即上前两步,赤着上身(方才解开的军袍还未穿上),俯身拜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答道:
“罪将朱重八,知罪!无有申辩,愿领军法处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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