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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安私人重八入案


“末将不敢保证,何时才能彻底击败方国珍!”

    卞元亨的回答异常干脆果断,元廷空耗数年时间,投入了无数钱粮人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从零拉起一支近海水师,光熟悉沿海水文都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如何敢夸下海口?

    他知道石山的性子,清楚元帅想要切实可行的行动计划,而不是简单的结论,旋即补充道:

    “方国珍所部海寇特征明显,若只是组建水师,期待在正面对抗中击败此獠,则即便拥有战船数千,水师将士十万,不得其法,也未必能抓住方国珍并歼灭其船队主力。

    但若作战目标只是牵制其部行动,逐步压缩其活动范围,使方国珍不能肆意袭扰我苏州洋沿海诸路,威胁我军航线安全。末将估算,两年之内,应有可能做到。

    至于彻底剿灭此獠,进而根除东南沿海海患,则绝非单凭水师所能达成。

    还须待元帅全取沿海诸路,深固根本,整治海贸,断绝方国珍所部来自陆上的补给、情报和兵源,届时我军水陆并进,剿抚并举,方有希望竟其全功。”

    海盗问题,从来都不在海盗本身。

    大海广阔无边,航线四通八达,每条航线都拥有无数让人疯狂的利益。沿海岛屿星罗棋布,无数水系深入内陆,其间都暗藏着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方国珍之所以难缠,固然是由于其人精通海战,熟悉浙东沿海水文地理,且作战风格极为灵活。更重要的是此人与江浙沿海海商、盐枭、豪强等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联系。

    如此,方国珍才能在与元廷长时间对抗后,还能源源不断地获得补给、兵员和战船支持。

    封建王朝能够稳固统治的内陆,尚且“皇权不下乡”,更别说不可能设立官府的外海,本就是遵从弱肉强食的黑暗丛林。

    这个时代,长期跑海运的船主,就没有几个手脚真干净。

    海盗和海商,不在船型,也不看其升什么旗帜,只看双方力量对比,身份随时都可以自由转换。

    所谓“台州海贼”,其中本就有相当一部分属于这些势力,他们未必是台州人,但时机合适摇身一变就可以是“方国珍”,风头一紧就又成了“合法海商”。

    去年初,方国珍率领数量愈千的庞大船队,能由东海通过苏州洋,再深入长江下游,一路顺利避开元军的耳目,成功火烧刘家港,便离不开这些人的暗中相助。

    战后,其船队规模突然变小,补给压力大减,得以与元廷长期周旋,同样因为无数的“隐性方国珍”。

    这些势力的利益与陆权王朝的利益天生就不一致,方国珍只是其明面上的代表,若不能有效整治这些势力,就算杀了方国珍,还有万国珍、丁国珍。

    石山来自后世,深知海洋贸易的重要性,以后必然要大兴海贸,自然不能将这些人全灭了,该收编肯定要收编,甚至还要扶持其中的部分势力,以此对抗强大的陆权历史惯性。

    但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红旗营主导海贸,须得先用这些势力能听懂的“语言”——刀剑和火炮教会他们做事,将他们彻底打服,让其明白谁才是万里海疆的真正主宰,才有可能统合其力量。

    你不能在海上教他们重新做人,纵使有再强大的陆上力量,也别指望他们能老实听话。什么招抚,什么“相忍为国”,在这些人看来,都是软弱可欺。

    他们本来就习惯做无本买卖,纵使让利再多,这些人也不会感激,更不会因此而消停,因为继续闹下去,还能得到更多——元廷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卞元亨能清醒认识海贼问题的本质,还敢实话实说。石山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欣慰。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整治海疆收拾方国珍,正需要这样行事稳妥的将帅。

    石山转身,从案几上取出一块铜制令牌,面色转为严肃,沉声道:

    “卞元亨听令!”

    卞元亨心知至关重要的任命来了,抱拳肃立,洪声应道:

    “末将在!”

    石山将手中令牌郑重地递给卞元亨,道:

    “现授命你为我红旗营东海水师都指挥使!全权负责筹建军港、招募水手、督造战船、训练水师,以及一切对沿海敌情的侦缉,应对事宜。

    所需人员、钱粮、物资,我会责令各部优先拨付。正式文书,稍后由元帅府发至军中。”

    “末将……”

    石元帅只讲了组建东海水师可以得到的支持,却丝毫不提平灭方国珍所部的具体时间和步骤,分明是认可了卞元亨平灭方国珍的策略,还给了他足够的权限,可谓莫大信任。

    卞元亨却没有立即接过令牌,他略一犹豫,脸上闪过一丝决然,还是决定说出埋藏于心底的秘密。此事关乎他能否以平常心去完成组建东海水师的任务,必须向元帅坦诚相告。

    “元帅!末将……末将还有一事,不敢隐瞒!”

    石山手握令牌,神色不变,道:

    “讲。”

    卞元亨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与过去彻底了断,道:

    “末将与张士诚是旧识,去年末将随周都事(周闻道)前往益都路公干,返回北沙镇时,曾遇到张士诚。彼时他见元军屡败于元帅之手,起了自立之心,欲招揽末将,共举大事。

    末将当面回绝了张士诚,他却未因可能泄密而加害,可见其人仍念旧情。末将赶至合肥投效元帅时,张士诚尚未举事,便未据实相告此事。

    末将日后若统率水师,定有极大几率会与张士诚所部交战,恐因往事而影响临机决断。

    元帅如此信重元亨,末将不敢欺瞒!”

    卞元亨说完,就低下头,忐忑不安地等待石山的反应。

    他这番话需要极大的勇气,也可能给自己带来莫测的风险,但他仍是遵从本心,自认日后与张士诚刀兵相向,终究会掺杂些许旧情,必然不可能一开始就尽全力。

    与其待到日后出事了再向元帅请罪,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在前面,让自己能更心安的面对张士诚。

    “哈哈哈!”

    石山闻言,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每个人都处在不同的交际圈子中,没人能脱离社会而独立存在,红旗营治下同样如此。

    如:元帅府长史刘兴葛,就曾与被扣押的淮南行省参知政事赵琏共事过;而新任命的当涂县令汪广洋,年少时曾师从元廷安庆路总管余阙。

    卞元亨和张士诚都是淮东路灶户,二人的家乡相距本就不远,又均是当地颇有影响力的豪杰人物,圈子必然会有交集,有交情很正常。

    这一年多来,石山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卞元亨的一些过往事迹,结合长时间的亲自观察和考验,认定卞元亨品性上佳,可以托付重任,自不会因为这点陈年旧事而心生芥蒂。

    “我当是何事!无妨!”

    石山上前,用力拍了拍卞元亨的肩膀,再次递上东海水师都指挥使的令牌,语气充满了信任,道:

    “大有坦诚此事,说明你心无挂碍,行事光明磊落,有古之名将之风。昔日之事,不必再提;来日遭遇张士诚,你该如何办,便如何办。我相信,我不负大有,大有也定不会负我!”

    卞元亨心中顾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他郑重地接过令牌,猛地抱拳行礼,斩钉截铁地道:

    “元帅信重之恩,元亨万死难报!此生定当竭尽所能,为元帅扫平万里海波!”

    信重与忠诚,自古便是相生相伴的一体两面。在这仁义难存的元末乱世,石山与卞元亨之间这份君臣相得的情谊,显得尤为珍贵。

    不过,石山能如此信重卞元亨,固然是因为后者能力出众,品性坚贞可靠。更因为卞元亨尚未正式投效前,就将家小接到红旗营治下,毫无保留的坚定站队石山。

    还有一层更深层次的现实原因,水师不比陆师,没有稳固岸基补给,再强大的水师舰队也只是无根之木,不过是“一次性”的力量,更难以形成真正的独立威胁。

    相比之下,对于更容易割据一方独立发展的陆师,石山的警惕心就要重得多。

    他从建军之初就反复调整编制,防止麾下将领掌握私军,又陆续推出募、训、统分离,军法官派驻、粮饷直辖等多项制度,还通过思想灌输、利益捆绑、人员交叉任职等多种手段防患于未然。

    ——此举并非针对某个个人,而是为了保住红旗营这支队伍不变质、不分裂的必然举措。

    根基若坏,大厦倾颓只在旦夕之间。

    可以说,正是石山从建军以来就不遗余力的“折腾”制度建设,才使得红旗营区别于其他蜂起的各路势力,能够在保持较强战斗力的同时,还维持着相当程度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石山内心清醒得很,毕竟是讲究人身依附和乡土宗族关系的“封建社会”,他并没有天真地指望这些制度能够管用几百年不动摇,甚至没指望能在他这一代完全不出问题。

    之所以在扩军的过程中逐步下放部分权力,便是基于这种现实考量。

    但是,放权绝不等于放任!任何敢于挑战,破坏既定制度红线的人,无论其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在掘红旗营的根基,必须受到严厉惩处,绝不姑息。

    一日后,绣衣卫都指挥使周十二脚步沉重地前来求见石山。

    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和不安,刚一踏入元帅府官厅,甚至没等走到近前,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地砖。

    “元帅!末将失职!”

    周十二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道:

    “除了此番拟晋升队率的周德兴,抚军卫第三镇内,还有包括什长朱文正在内的至少六人,是未经军令司批准,由该镇镇抚使朱重八利用职权,擅自安插入军中!”

    军法官派驻各部,本应担负起纠察监督,防微杜渐的重责。如今自己的部下不仅没能及时发现如此严重的问题,其中多人甚至知情不报,默许纵容,搞出了这么大的“窝案”。

    周十二自觉无颜面对石山的信任,整张脸因羞愧和自责涨得通红。

    “第三镇共计派驻九名军法官,经初步查问,竟有六人对此事知情并选择了默许!

    其余三人或因轮岗,或因职位较低,确实不知情。十二愧对元帅信任,管教无方,以致出了如此纰漏,请元帅重罚!”周十二的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等待着元帅的雷霆之怒。

    “起来!”

    石山的脸色依然平静,看不出太多波澜,但语气却带着一丝冷冽,道:

    “你已经是堂堂的都指挥使了,统领绣衣卫,代表的是军法威严!动不动就下跪,成何体统?!”

    周十二闻言,连忙惶恐地站起身,但依旧不敢抬头正视石山,只是勾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老实等待元帅的发落。

    出乎他意料的是,石山并没有立即询问案情的具体细节,而是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一件似乎毫不相干的私事:

    “听说……你妻妾昨日又在后宅闹得不可开交了?”

    周十二内心顿时“咯噔”一下,猛地一紧。他本就出身徐州小户,早年给人做过雇工,吃过不少苦头,是跟随石元帅之后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地位和富贵。

    发达后,娶了一房妻子,后又纳了一房小妾。却因为自己终日忙于公务,疏于家务管教,导致妻妾二人常因争风吃醋,家用长短而在后宅吵闹不休,让他颇为头疼,深以为耻。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等自家门内的私密丑事,连相熟的同僚都未必清楚,怎么会如此之快就传到了日理万机的元帅耳中?这绣衣卫是监察军中将士的,那又是谁在监察绣衣卫?

    他不敢细想这其中隐含恐怖信息,连忙抱拳,急切地表态道:

    “末将治家无方,末将……末将回去就立刻赶走那个不省事的小妖精!”

    部将的内宅私事,只要不违背基本人伦和红旗营的法规,本就该由他们自行处理,石山平日并不过问。今日突然提起此事,除了借机敲打周十二,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你看,自家内宅不过就两个女子,平日为了争些长短用度,尚且有口角纠纷。”

    石山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对周十二循循善诱道:

    “我红旗营如今横跨三行省、七路、三十一城。治下军民百万,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机构庞杂,人员众多,怎么可能一点问题都不出?

    出了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问题出现了,却没有人能及时发现,或者发现了却不敢、不愿反馈上来,任由小问题酿成大祸患!那才是真正致命的问题!”

    石山走近周十二,盯着后者的眼睛,继续道:

    “绣衣卫是什么?是悬在军中的戒尺,是我设在军中的眼睛和耳朵!

    我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是希望你能替我统领好这支特殊的队伍,及时发现并反馈下面的问题,还要能将小问题处理在萌芽状态,防患于未然。你明白吗?”

    周十二越发感觉到元帅的良苦用心和自己的失职,愧悔之情更甚,吭哧着说道:

    “末将……末将愚钝,元帅教诲,十二铭记于心!定当深刻反省,立即改进!”

    红旗营的摊子越铺越大,石山一个人就算是不眠不休,又能亲自管多少事?

    一个组织想要良性运转,终究还是要依靠不断完善且被严格执行的制度,并把合适的人才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监督落实制度,替他层层把关。组织中的个体各司其职,方能长久运转。

    周十二的能力并不拔尖,但他勤勉好学,工作态度勤恳毋庸置疑,忠诚更是经得起考验。至少,在绣衣卫都指挥使这个需要绝对忠诚和细致的关键职务上,暂时还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敲打到此为止,过犹不及。

    石山见好就收,转回正事,语气重新变得严肃,道:

    “说吧,朱重八为何要在军中安插这些私人?那几个军法官又为何会集体知情不报?”

    周十二迅速收敛心神,认真组织语言,汇报此事的调查结果:

    “时间紧迫,末将不敢大动干戈,只是通过私下问话摸了个大概。”

    石山有意限制绣衣卫的权限,强调调查取证需合规,明令禁止擅用刑讯手段。

    周十二此次调查又不能干扰部队的正常训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基本脉络,已经算是效率颇高了。石山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据查,朱重八升任抚军卫第三镇镇抚使后,曾寄信给乡党周德兴,委托他代为修缮其父母的坟茔,以尽孝道。事后,周德兴便从钟离老家赶到了和州军中。

    朱重八有心将其留下以为臂助,便寻了个机会,与驻镇军法官秦双商议此事。”

    话说到此处,周十二显得有些犹豫和纠结,但最终还是不敢有任何隐瞒,如实禀告道:

    “那时,绣衣营还未升格为卫。据旁证所述,秦双这厮或许是自觉在绣衣营前途有限,升迁缓慢,又见朱重八战功不俗,前途光明,且对自己极为拉拢亲近,便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投靠机会。

    想着日后朱重八若能高升,定能照拂自家子弟前程。他便主动揽下了此事,利用其影响力,逐一劝说,安抚了另外五名知情的军法官,让他们对此事保持沉默,不要上报。”

    周十二顿了顿,见元帅并未发怒,补充道:

    “周德兴投军的消息传回朱重八老家后,其侄子朱文正等五人,闻相约一同赶到和州投军,均被朱重八通过类似手段安置了下来。”

    此事的性质,可大可小。

    往严重了说,结党营私,培植个人势力,甚至栽上一个“蓄意谋反”的帽子都能沾点边;但若是轻拿轻放,也可以定性为“徇私情而坏公法”,属于严重的纪律问题而非政治问题。

    周十二目前只是通过问话了解了基本情况,相关证词和物证尚未完全固定,涉案人员的具体动机和作案细节也有待进一步核实。

    因此,他的汇报便力求客观,只是陈述事实,不敢随意掺杂个人判断和定性。

    但石山是何等人物,立刻从这简要的汇报中听出了关键所在,面色凝重地追问道:

    “如此说来,是朱重八主动主导了这一切?”

    周十二清楚自己作为军中监察机构的负责人,只能是元帅的“眼睛”和“耳朵”,负责提供尽可能客观的情报,而不应该做出带有倾向性的判断,更不能擅作主张替元帅下结论。他坚持原则道:

    “目前证据链尚未闭合,末将……末将不敢妄下结论!”

    石山盯着周十二的目光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欣慰。转而问道:

    “那你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判断,军中其余各部,是否也存在类似的情况?”

    周十二咽了口口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艰难地回答道:

    “末将以为……此事应该不是普遍现象,元帅治军严谨,我军军纪总体是严明的。但各营、镇、卫情况各异,主官性格作风也不同。想来……在一些监管松懈的角落,或许还会有一些类似的问题。”

    一切制度最终都要回到“人”这个核心因素上。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亲疏远近,就难免会因为私情、利益或侥幸心理,而导致执行制度变形走样。

    触犯制度红线者,无论何人,必须受到严惩,这是原则,更是事关红旗营大业兴衰的根本,不可动摇。

    但靠兴大狱,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还会制造新的问题。如何完善制度,加强教育,使得更多的人不愿、不敢、不能再触碰制度红线,才是下一步更需要努力的方向。

    石山对制度执行过程中的挑战早有心理准备,并未感到意外,平静地道: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绣衣卫经此一事,必须严加整顿,堵住漏洞。你准备如何入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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