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战后结算捅娄子
长时间的围城和攻心战,早让江宁官民意识到城池必破,石山必将入主江宁的结局。
守军的抵抗意志极为薄弱,当卞元亨率先攻破石城门(西城门),将红旗插上西城墙垛口的那一刻,守军的心理防线便彻底崩溃了,通济门(东城门)、聚宝门(南城门)也很快相继被攻破。
红旗营将士发出震天般呐喊,从三个方向汹涌而入,迅速控制城中各要点。
除了集庆路达鲁花赤达尼达思中流弹而亡,同知周允恭被溃兵挤落城墙摔断大腿外,其余文武官员早知集庆路水陆通道已被红旗营拿下,根本没有突围的想法,尽皆选择了投降保身。
随着江宁城易主,有着二十一万六千余户,人口逼近一百一十万的集庆路正式落入了石山的囊中。
尽管集庆路只辖有四座江宁、溧水、溧阳、句容城池,总人口却已经超过了庐州路和濠州十余座城池的人口总和(注)。
若是算上早已拿下的太平路当涂县,以及即将继续扩张的领地,红旗营在江南所掌控的人口数量和财富规模,很快就将全面超越其江北的根基之地。
在农业时代,有人口就意味着有粮食,有兵源,有赋税,这就是最根本的“国力”。
因此,红旗营的工作重心自然而然地从江北转移到了更为富庶的江南。攻陷江宁城的当日,石山便下令将元帅府迁至江宁城中,以适应红旗营在江南即将快速扩张和治理的需要。
江北那么大的基本盘,自然也不能就这么丢掉。
为此,石山成立了“江北诸路总管府”。
其辖区包括:庐州路全境十县(未含在徐宋手中的英山县)、安丰路三县(钟离、定远、怀远)、淮安路一县(五河)以及安庆路一县(桐城),共计十五座城池。
他任命李武为翼元帅兼江北诸路总管府总管,许他开府建牙,赋予其相当大的自主权,统揽江北各地的军政要务,以避免大小事务均需跨越长江请示元帅府,而延误宝贵的时机。
并任命冯国用为总管府同知,原无为州知州夏君祥为治中,协助李武管理诸般事务。
当然,涉及扩军、重要官员任命、赋税调整等重大事务,必须先报请元帅府批准。其余重要事项,也需事后向元帅府报备。
总之,总管府并不能总揽一切,更不能真由李武一言而决。
这并不是石山对李武个人不够信任,而是随着红旗营地盘的逐步扩张,未来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文武大员需要独当一面。
中枢和前线统帅的权责界限,还需要在不断的实践中反复摸索、界定和逐步完善,这是任何一个走向正规化的政权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除了江北诸路总管府所辖的十五城外,扬州路清流、来安、全椒、六合等四县,与江宁城隔江相望,直接关系到江宁的安全,故仍由镇朔卫都指挥使傅友德统揽防务,并归元帅府直辖。
而对于更北面的泗州、宿州、徐州等地,名义上隶属于芝麻李的徐州红巾军诸部,石山则给予了他们更多的自主权。
例如彭二郎所部攻占泗州治所盱眙县,就是为了自行解决其部日益严峻的粮食危机。
对此,石山并没有过多地干涉。
他清醒地认识到随着元帅府迁徙到江南,对徐州路的管控力度必然会进一步减弱。而红旗营在江南站稳脚跟后,徐州红巾军作为江北屏障,牵制元军主力的“历史使命”也已经基本完成。
更重要的是,红旗营的战略重点已全面转向经营江南,在江北的战略暂时趋向于保守和防御,实在无力也无意在遥远的徐州方向投入过多的资源和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允许他们拥有更多的自主权,以便灵活应对当地局面,已是必然和务实的选择。
乱世争霸,就是如此。
势力领袖若是没有“用人不疑”的胆略和气魄,妄想捆住所有前线文武的手脚,一点自主权都不愿意下放,那就不可能实现稳定的扩张,最终只能老老实实当个割据一方的山大王罢了。
至于徐州红巾军诸部会不会因此而尾大不掉,甚至脱离红旗营掌控,石山对此并不是很担忧。
——连年的战乱,已经使得淮北地区人口锐减(其中相当一部分流民南下进入了红旗营治下),农业基础遭到严重破坏,民生凋敝。
加上该地区地处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无论谁占领这片区域,都无法仅凭自身力量维持长期独立的地位,必然需要依附于某一个更强大的势力才能求得生存。
红旗营即便暂时在江北收缩力量,或许无力让徐州诸部“过得很好”,但若想让他们“过得很难受”,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管是控制粮草、贸易,还是直接军事打击,都是徐州红巾军诸部不可承受之重。石山相信殷从道、芝麻李、李喜喜、薛显等人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实力,应当不会有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
另一方面,为了尽快稳定江南新收复之地,石山也注重选拔任用降官及本地有才干的士人。除了之前招揽的夏煜、孙炎,他又陆续起用了陈遇、陶安、李端等人。
李端出身于溧阳州望族,家学渊源,且自幼聪慧过人,不仅通晓经史,还精于算学,年少时便以才名闻于乡里。
至正十年,李端通过江浙行省乡试,得以出仕,被授予江浙行省税课司大使的职务。
他为官清廉谨慎,在任上大力推行“清丈田亩、核实业户”的政策,严厉打击地方豪强的隐田和偷逃商税行为,使其管辖区域的赋税征收成绩列为最优。
但也正因为如此,李端触动了太多士绅豪强的利益,受到弹劾,被“发配”至集庆路,以行省税课司大使之职,仅司集庆路一路赋税。
江宁城被围时,李端正好因省亲回到了溧阳老家。
随后,溧阳州便被胡大海所部拔山卫围困。他亲眼目睹了红旗营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意识到这支军队与元军和寻常流寇截然不同,很可能真能在江南站稳脚跟。
胡大海攻陷溧阳后,惜才爱才,亲自登门拜访李端,向他详细介绍了红旗营的治政理念和石元帅的求贤若渴,诚邀其为石元帅效力。
石山正急需精通财税征收的人才,得到胡大海的极力推荐后,立即召见了李端。
李端时年三十三岁,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他基于之前在元廷任上推行“清丈田亩”所遭遇的巨大阻力,深刻认识到理清赋税积弊的极端复杂性。
他认为红旗营刚刚立足江南,根基未稳,当以稳妥为上,不宜过早触动盘根错节的豪强士绅利益集团,因此面见石山时,并没有贸然再提全面清丈田亩之事。
而是审慎地提出了三条在他看来更为稳妥易行,且能在不引发剧烈动荡下增加税收的建议:
其一,改变“元廷不论田地肥瘠,一律按亩征粮”的不合理政策(此举导致拥有贫瘠薄田的农民不堪重赋而大量抛荒逃亡),建议按田亩肥瘠程度,划分为上、中、下三等,分别按不同的税率征税,体现相对公平。
其二,对于遭受战乱严重破坏的地区,其赋税应予免征三年,以示休养生息。房屋被焚毁、田亩荒芜的归乡难民,官府应提供种子、耕牛和生产工具,尽力帮助他们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其三,凡是因战乱或逃亡而遗弃的无主荒田,不论其原属于官田还是民田,谁开垦耕种成熟后,地权便归垦种者所有(元朝政策是荒地仍归原田主,导致百姓不愿尽力开垦),并可享受三年免征赋税的优待,以鼓励垦荒。
这三条建议,在石山看来,其实都算不上特别高明。
因为,类似甚至更深入的政策,他早在江北各地开始探索和施行了。
这也从侧面说明,李端对红旗营的了解确实还不够深入,同时也印证了另一个事实:
红旗营的治理班底经过数年磨练,已经初步成型,除了极少数天才绝艳者,普通人才已经很难提出让石山感到眼前一亮,具有突破性的治政方略了。
但是,李端所献之策的核心目的都是在鼓励生产、与民休息,这完全符合乱世之中百姓渴望安定、恢复生产的迫切心理,有利于快速稳定社会秩序,逐步提高税基。
尤其是后两条,针对因长期战乱导致百姓大量逃亡,土地大面积荒芜的地区(例如先前遭余阙焚毁的桐城,而生产秩序未受太大影响的集庆路则不算),
皆立足长远,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与石山的施政理念是吻合的。
综合考虑,石山任命李端为元帅府户曹掾,协助户曹知事李善长,共同负责江南庞大而复杂的赋税清理和征收工作(元廷在江北和江南采取两套不同的税制)。
陈遇则是江宁本地士人,曾出任过温州路儒学教授,因目睹元廷腐败不堪,心灰意冷之下挂冠归隐,回到江宁东郊建造了一座“静诚草堂”,精研《周易》与星象之学,名声颇著。
时人甚至私下称其为“山中宰相”。
此人出身于江宁陈氏偏支,所献“收民心、定赋税、建典章”之策,高屋建瓴,颇得石山心意。
但陈遇性情淡泊,为人低调,不愿公开露面任职,只答应出任不常设的元帅府博士,以备石山随时咨询献策。
陶安是当涂籍士人,时任江宁明道书院山长,是当地文坛领袖之一。
江宁城破后,他主动投效石山,并劝进道“蒙元无道,天下共伐之。元帅雄踞数路之地,屡败元廷大军,声威赫赫,已为天下反元义士之领袖,当进而正位,以号令四方,凝聚人心。”
随着元廷大军四面合围徐宋政权,徐寿辉势力岌岌可危,石山事实上已经成为元廷眼中的天下头号反贼。
以红旗营现在的体量、控制的人口和所处的“江湖地位”,就不要再幻想什么“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欺骗了,天下人都盯着你呢。
但即便如此,石山审时度势,依然认为此时称王仍非明智之举,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且内部制度尚未完善,故而婉拒了陶安的劝进。
不过,他仍然欣赏其人的才学和影响力,任命陶安为集庆路治中。
——如同对待李习一样,这种名望很高的士人本身就是一面招贤纳士的旗帜,先用起来,若确有真才实学,能妥善处理好分管的事务,未来再行擢升也不迟。
抓住了上层(无论是“开明”士绅,还是清廉旧官),下层百姓又通过抗灾、分地等举措获得了实惠和希望,红旗营对江宁城的接收和管理工作进展得颇为顺利。
在元帅府大部机构搬迁到位之前,就已经初步理清了诸多紧迫的民政事务,集庆路社会秩序得以迅速恢复。
在此期间,石山还重新部署了江防和城防体系。
江防方面,主要是下令在长江上的潜洲、燕子矶、采石矶等重要节点修建炮台,配合水师,形成交叉火力,以期彻底控制长江航道,拱卫江宁。
城防方面,则是继续完成元廷尚未完工的工程,诸如继续修建聚宝门瓮城,修补四面城墙的墙砖,续建那些没有完工的马面(不仅可部署更多守军,未来还可作为炮台使用)。
另外,石山还计划在西城墙外的秦淮河上新建一座坚固的石桥,既方便江宁百姓出入,也能在必要时阻碍敌军大型战舰直接驶入城墙之下。
至于进一步大规模扩建江宁城墙,将其打造成一座永不陷落的超级堡垒,石山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在他看来,只要江防稳固,江宁就不会有太大威胁。
当前财力物力有限,应该优先用于扩军和民生,不应把宝贵的钱粮,浪费在一座注定不适合作为未来大一统王朝都城的城池上(至少不适合作为唯一的都城)。
在此期间,各镇、卫也完成了战后总结,上报了立功受奖官兵名单。
首批近两万名江南籍补充兵即将完成基础训练,开始补入各卫各营,以应对地盘快速扩张带来的兵力分散和守备需求。
这次扩编,主要是扩大“镇”一级的编制规模,由原本的一镇标准辖两营,扩展到根据任务需要和主官能力,可辖三营甚至最多五营。
红旗营正值用人之际,新晋升的军官基本都会获得实缺,充实到扩编后的部队中去。
此刻,石山的案头,便摆放着一叠由各卫、各镇主官推荐的《拟晋升军官名册》。
随着红旗营军队规模的不断扩大,石山已经很难有精力亲自把关队率这一级基层军官的晋升了。
他有意将这部分权限下放给各卫,并已指示军令司着手制定新的军官晋升、考核与培训条例,并在下一轮扩编时,便将采用新的管理办法。
因此,这将石山最后一次亲自审批如此低层级的军官提拔。
他翻阅得很认真,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及其籍贯、功绩等信息。
良久,石山的目光在抚军卫第三镇所呈报的名册上停了下来。他眉头微蹙,看着其中一个名字,对候在官厅内的亲卫队率邓友德道:
“传周都指挥使过来。”
绣衣营已经正式晋升为绣衣卫,虽然其编制员额仅有一千五百人,与其他动辄数千上万人的战卫无法相比,但毕竟级别上来了,作为都指挥使的周十二终于扬眉吐气。
但他更知道,级别提升意味着肩上的责任更重。
昨日他才刚从江北渡江抵达江宁述职,今日下午就被元帅突然传唤,心中不免有些打鼓,急忙跟着邓友德一路小跑赶到元帅府,闷热潮湿的天气让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
“元帅!周十二奉命来到!”周十二稳住呼吸,抱拳行礼。
石山刚刚批阅完所有紧急公文,正站起身活动有些酸麻的肢体,见周十二入内,便直接问道:
“抚军卫第三镇派驻的所有军法官,你都熟悉吧?”
绣衣卫编制本就不大,职能特殊,所有外放的军法官,都是周十二亲自挑选或严格考察过的佼佼者,并且还要定期轮换回总部述职,周十二自然都认得,甚至能说出其特点。
但元帅突然问起这个,他顿时暗感不妙,谨慎答道:
“回元帅,末将都认得!即便有新补充的,案卷也必定熟悉!”
石山从桌案上拿起那份来自抚军卫的《拟晋升军官名册》,递给周十二,指向其中一页,道:
“你亲自去查,这份名单,特别是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周十二心中一紧,双手接过名册,目光迅速扫过,在一连串拟晋升的队率名单中,一个人的名字被石山用朱笔清晰地圈了出来:周德兴,籍贯钟离县太平乡。
元帅并没有明确要查什么,周十二不能就这样离开,稀里糊涂就展开调查。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很快就想到一条关键信息,抚军卫第三镇镇抚使朱重八也是钟离县太平乡人,按照军令司的分兵习惯,通常不会给某部主官分配其乡党。当即试探的问道:
“元帅的意思是朱重八?”
石山脸色平静,道:
“只对事不对人。”
周十二心里有底了,应道:
“末将明白!”
……
PS:据元史记载,至顺年间(公元1330年-1333年),庐州路户三万一千七百四十六,口二十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七;安丰路(除濠州三县外,还有五县)户一万七千九百九十二,口九万七千六百一十一。归德府(行政区划与徐州路部分重叠)户二万三千三百一十七。
而集庆路一路就有户二十一万四千五百四十八,口一百零七万二千六百九十。
按照这个记载,红旗营在江北实际控制的二十多座城池,总人口都不到集庆路的一半。
更夸张的是颍州红巾军的主要活动区域——汝宁府(刘福通一直没能占据汝宁府全境),共有城池十六座,在册人口却只有七千七十五户,平均每县不足五百户!
江北、江南人口密度确实相差较大,但也没大到这么离谱的程度。
不然的话,定远土豪缪大亨就不可能在郭子兴才闹过一场后,又拉出两万余人(即便包含大量老弱);而能凭不足七千七十五户,变出十余万兵马的刘福通,肯定是会撒豆成兵的神仙。
元史编撰者也知道这个数据太过离谱,才在汝宁府户籍数前加了四个字“钱粮户数”。
这种统计上的巨大差异,源于江北、江南两种不同的纳税方式,以及元廷对地方极度衰弱的掌控力,豪强士绅大量占据隐田隐户,财税收入朝廷占一成他们占九成,自然敢动不动就跟元廷叫板。
(本章完)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20678/11110868.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