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游刃有余大豪强
威武卫都指挥使王弼不喜被动等待战机,并没有将渡河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水师船队之上。
其部成功控制秦淮河西岸后,他便广撒斥候,仔细查找牛首山河、九龙湖、东毛湖等大小水域,寻得十九艘被乡民藏匿于芦苇荡中的小舢板。
他还利用这几日双方隔河对峙的间隙,命麾下将士就地取材,捆扎了一百三十具竹、木筏。
为防打草惊蛇,这些小船和筏子,都悄悄转运至预定渡河点附近的芦苇丛中。
因而,当王弼统率本部人马转移至秦淮河方山段上游开始渡河时,对岸方山寨堡上的乡勇观察哨虽然察觉了西岸的异动,却只能干瞪着眼,不敢派兵进行无谓的阻截。
——王弼选定的渡河登陆点,离方山寨堡足有四里之遥。待气喘吁吁的方山寨守军赶到,威武卫的前锋锐士早已渡河完毕,正好以逸待劳,拿他们祭旗开刀!
更何况,寨中留守兵马本就不足。
主力已被元帅陈野先尽数带走,扑向江宁城东的红旗营偏师营寨,留守寨堡的不过两千老弱乡勇。
面对威武卫如此大规模的渡河行动,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紧闭寨门,并派快马信使追赶元帅,汇报红旗营已经渡河,即将攻打本军营寨的紧急军情。
此时,陈野先率领的两万大军,正沿着秦淮河东岸,浩浩荡荡地向江宁城东方向进发。
大军以乡勇为主,人数虽多,但装备杂乱,训练不足,行军速度自然快不了,队伍逶迤数里,自不可能猬集成一团,那样不仅行动迟缓,一旦遇伏更是灾难。
前锋五千人,由副元帅陈兆先统率,水陆并进。陆上的大军一路驱逐着沿途的红旗营斥候,河面上的船队,则寻机焚烧敌船。
“副元帅!发现红旗营水师船队,正朝上游驶来,似是要迎击我军!”
听到哨探的回报,陈兆先精神一振,立刻催马赶到河堤上观望。
只见下游河道拐弯处,一列战船正逆流而上,船上的红旗隐约可见。他再抬手,感受了一下风向!
真是天助我也!
陈兆先心中狂喜,环顾左右因初见敌军船队而略显紧张的乡勇部属,刻意提高了音量,朗声大笑,鼓舞士气道:
“儿郎们!昨日下了大半天雨,今日就放晴了,还有这么大的东南风!此乃天意!正适合我等火烧敌船!贼军为祸江宁,天怒人怨,连老天爷也要助我等一臂之力!”
虽然本方兵力占优,但到底是训练不足的乡勇,面对凶名在外的红旗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此战首在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当即有机灵部将明白陈兆先的用意,立刻大声附和道:
“副元帅料事如神!今日必能大破贼军水师!”
陈兆先很满意部下的表现,继续大笑着给众人打气,仿佛胜券在握:
“贼军船队只要再靠近两里,便进入死地,在劫难逃!”
为了打赢这场水战,他确实做足了准备,这番信心并非全无根据。
可惜,红旗营将士显然没有配合陈兆先演出“火攻大戏”的义务。陈兆先的话音刚落,下游那原本正稳步向上的红旗营船队,却停了下来。
领航的哨船上,一名眼尖的水手指着前方,急声向队率华高报告。
“队率!快看!元狗这些船……摆出的阵势有点邪门!不太对劲!”
其实,不消部下提醒,华高已经发现了敌船的异常。
只见前方河面上,二十余艘小渡船古怪地一字排开,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航道。船与船之间似乎由铁链或是绳索相连,这才能让它们能在河面上保持相对稳定的间隔。
每艘小船上都堆积着鼓鼓囊囊的物件,上面统一覆盖着油布,遮得严严实实。而在这些诡异小船的后方稍远些,还有七八艘小型帆船,水手们正在奋力升帆。
“嘿嘿!”
华高见状,嗤笑出声,道:
“这些元狗,花样倒还真不少!竟然能想到弄些连环火船来唬人!”水师将领训练中,就有赤壁之战连环战船被火烧的战术讨论,他可太熟悉这个了。
敌我两支船队此时相距尚远,华高经验老到,丝毫不急。笑完便转身,抄起两面小旗,熟练地打着旗语,向身后二十余丈外的主力船队发出信号,并喊道:
“元狗想在上游放火船!快撤!”
如此近的距离,即便不用旗语,喊话也能清晰传递信息。
“元军要放火船”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水师第一编队的每一艘战船,并以旗语快速传向更后方的第二编队(昨日战后,张德胜便将原本三个编队的船队,重新编成为两个大编队)。
此时舰队若都是依赖风帆的大型战船,在这等狭窄蜿蜒的河道内紧急转向或调头,那绝对是灾难性的,速度慢不说,还极易发生碰撞搁浅。
但红旗营水师秦淮河编队多为小巧灵活的桨帆混动中小型战船,行动极为便捷。
很多船只甚至无需费力调转船头,只需号令一下,桨手们齐齐反向划水,整条船便能灵巧地“原地倒车”,迅速脱离危险区域。
上游,那些火船上的乡勇敢死队员们,眼见着敌军船队突然由靠近变为迅速驶离,顿时面面相觑。
“快!快追!莫让贼军跑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惊醒了众人。
他们准备了整整一宿,辛辛苦苦才搞出这个连环火船的阵势,哪能眼睁睁看着已经进入视野的敌军就这样轻易逃掉?同时升起风帆,拼命划动船桨,追赶后撤的红旗营船队
岸上,陈兆先也没料到红旗营水师的警惕性竟然如此之高,反应如此之快,见势不妙就直接逃跑,让他的精心布置瞬间落空大半。
“快!跑起来!跟上船队!护卫火船!”陈兆先急得大吼,催动麾下步兵沿河岸加速奔跑。
秦淮河上中游河道最宽处也才二十余丈,贼军只需在岸边安排数十名弓箭手放火箭,就能轻易引燃火船,让整个计划彻底失败。岸上必须有本方军队护卫,驱赶可能出现的敌方射手。
但那些火船本就是顺流而下,此时又升起了风帆,吃满了东南风,速度陡然加快。而岸上这些平日缺乏操练,营养不良的乡勇们,如何追得上?
拼尽全力跑不出半里地,就个个累得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脚步越来越沉,与河面上本方火船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拉越远,整个行军队列也变得散乱拖沓。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看着快速远离的船队,陈兆先怒骂出声,却不敢再催促疲惫的乡勇继续追赶——追也追不上。
而且,才跑这么短的距离,队形就已经大乱。再跑下去,万一突遭敌袭,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挫败红旗营水军的机会,只能强压怒火,下令道:
“保持队形!快步前进!”
因为红旗营水师过于警惕,秦淮河上的遭遇战没能如期爆发。而在秦淮河上游东岸,方山上的攻寨大战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此时甚至已接近尾声。
战机稍纵即逝,威武卫首批近千精锐才渡过秦淮河,都指挥使王弼便领着他们,抬着二十具特制小木筏(外侧蒙湿牛皮,内侧支撑结构加固),直奔方山敌寨而去。
已经抢滩成功,敌军慑于兵威也不敢出寨逆击,那么后续渡河的兵马便没必要在上游渡河,后续兵马提前运动至房山段河道西岸,渡河后就能立即投入攻寨战斗,形成连绵不断的攻击波次。
王弼亲率精锐人马抵近方山寨墙下后,立刻命令大部分将士以弓弩压制守军,掩护突击。
他本人则亲率两百余名锐士,以那二十具特质木筏作为超级巨盾,结成一个笨重却相对安全的冲击阵型,径直冲向敌军依山势修建的木制寨墙。
随后,便以火油罐奋力砸向寨墙之上,随即火箭齐发!
霎时间,多处寨墙段落烈焰腾空,浓烟滚滚,木制的寨墙在火焰中噼啪作响,守军被炙热的火焰和浓烟逼得连连后退,哭喊惊叫声四起。
待火势稍弱,王弼便亲率力士抡起巨斧,对着燃烧的寨墙玩命般地劈砍起来!
这座营寨原本设计驻守两万多大军,若是兵马齐全,防守得法,强攻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
可此刻,偌大的营寨只剩下两千惊慌失措的守军,面对王弼这般不讲道理,找准一点疯狂凿击的打法,顿时显得处处都是漏洞,防不胜防。
此时,若是有守军将领勇猛无匹,果断率领精锐出寨发起反冲击,兴许还能迟滞甚至打断红旗营的进攻,争取少许时间。但也仅此而已,并且注定伤亡惨重。
头顶上,是红旗营兵马密集的箭雨;燃烧的寨墙下,是敌军不顾一切的疯狂攻击;河面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船和筏子正快速输送敌军过来。
换作任何一支军队,看到这种令人绝望的场景,士气都会迅速瓦解,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威武卫第二批渡河将士才上岸,尚未赶到方山脚下加入到攻寨序列中,就听得山上传来一阵欢呼声——方山敌寨,告破了!
寨中守军崩溃得太快,他们唯一来得及做的一件事,便是点燃了山顶烽火台上的烽火,向远方的主力传递着大营告急的噩耗。
……
“后方……遭袭了?!”
正率中军主力行进的陈野先骑在战马上,视野相对开阔。他刚刚发现前锋陈兆先部突然加速狂奔,尚未搞明白发生了何事,队伍中就有人惊惶地呼喊起来,指向后方方山上升起的那股突兀的烽烟。
陈野先心中虽惊,却并不怕。
秦淮河西岸早就有红旗营兵马频繁出没,还抢占了一处元军据点,自己这边两万大军倾巢而出,直奔其江宁城东的红旗营营寨,对方若是不趁机渡河偷袭本军后方,进行牵制,反而不正常了。
这一幕,让陈野先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暗感大事不妙——这是营寨危急的最高信号!意味着敌军不仅是在袭扰,而是攻势极其猛烈,证明方山大营随时都可能被贼军攻破!
“报——!!!元帅!不好了!大事不好!”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后方狂奔而来,马上的信使浑身被汗水浸透,脸色煞白,甚至都没心思回头去看看方山方向上那醒目无比的三股烽火,几乎是滚鞍下马,带着哭腔嘶声喊道:
“元帅!贼军……贼军数千兵马正在强渡秦淮河,即将攻打我军大营!”
这消息虽然严重滞后——寨子都快破了才送到,却也证实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敌军战力极其强悍,且行动如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渡河、攻寨,甚至可能即将破寨的全部动作!
怎么办?!
陈野先的脑子飞速转动,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立即返回方山?肯定不行!
且不说长子已经带着五千前锋冲了出去,情况不明,不能丢下布德,他自己亲率的中军主力也已经走出来很远。
此时全军掉头仓促回援,贼军肯定早就站稳了脚跟,甚至可能已经依托营寨做好了防御准备。
届时,对方以逸待劳,定能杀得队形散乱的乡勇溃不成军!
甚至,贼军主将若是胆大些,说不定还敢趁势追击!
乡勇人数虽多,可在野地里遭遇数千气势正盛的红旗营贼军,胜负还真不好说,一旦战事陷入焦灼,被贼军后续赶来的各部兵马合围。届时,恐怕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加速进军!”陈野先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
眼下局势,无非就是“换家”,比拼双方的速度和谁更狠!自己这边有两万人马,未必不能赶在贼军追上来之前,先一步攻破贼军在城东的那个兵力同样空虚的营寨!
再不济,只要大军能冲到江宁城下,至少也能退入江宁城中据守!
——至于达尼达思那老狐狸会不会放本部人马进城?陈野先倒是不担心,老狐狸若敢不放我军进城,那就是逼陈氏反戈一击,大不了顺势投了红旗营。
有两万兵马在手,又是本乡本土,无论谁占了江宁做“大老爷”,陈氏都还是在江宁说一不二的“二老爷”。
“元帅!快看前面!”
就在陈野先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和退路之时,身旁的部下突然惊声提醒,指着远处的河面。
陈野先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秦淮河河面上升起了滚滚浓烟,隔得实在太远,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由得心中一紧,又生出一丝侥幸的期待,疑惑道:
“难道是……布德的火船得手了?!”
……
在陈野先前方约五里处,陈兆先刚冲上一个小土坡,就看到了远处秦淮河河面上的情景:
本方那三十多条寄予厚望的火船,已尽数被点燃,驾船的敢死水手们纷纷仓促跳船,拼命向两岸游去逃生;而预想中应该被火船吞噬的红旗营战船,却还在很远的下游水域,完好无损。
点燃这些火船的,是数十名红旗营弓箭手,他们甚至还远远地朝着陈兆先招手,嘴上不知道喊着什么,但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不是啥好话——分明是当面挑衅。
陈兆先横行乡里三十余年,何曾受过这等挑衅?顿时拔出腰刀,大吼道:
“冲过去!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乡勇们也被这半天莫名其妙的奔袭和红旗营的挑衅,折腾出一肚子火,当即乱哄哄地冲了出去。
“杀啊!”
水军对战,火攻是惯用战术,战船上就有制作火箭的物资,张德胜途中放下弓箭手,命他们射火箭焚烧敌船,自然不会让他们落在敌军手中。
不对劲!
陈兆先很快就冷静下来,正想鸣金收兵,前方河堤内侧,突然响起了一阵比乡勇更雄壮的怒吼!
“杀!!!”
只见数千名衣甲鲜明刀枪闪亮的红旗营将士,如同决堤的洪流,突然从河堤内侧跃起!其中还有数百骑兵,径直朝着冲锋中的乡勇席卷而来。
陈兆先被这突如其来反击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这才发现方山方向燃起的烽烟,已经由一股变成了三股,顿时手脚冰凉,差点从战马上坠下。
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明白,从昨夜钟山起烽火,到红旗营偏师今日大举攻山,再到此刻的伏兵尽出,根本是早就设好的一张大网,就等着他们父子一头撞进来!
这一仗,败了!
悔恨、恐惧和绝望瞬间涌上心头,但陈兆先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猛地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就逃。
他麾下那五千前锋,早已在之前追逐敌军船队和扑向河滩的过程中跑乱了建制,见到伏兵四起,更是彻底崩溃,撒丫子往回疯跑,根本没法控制。
幸好他还有一匹快马,且没有冲到最前线。只要跑到中军,汇合父亲统率的主力,是战是降是走,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他胯下这匹雄健的战马,以及身上那副显眼的将领盔甲,在乱军之中,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立刻引起了率骑兵突袭的骁骑卫第四营指挥使黄四文的注意。
“盯紧那个骑好马的鞑将!别让他跑了!”黄四文大吼着,一夹马腹,对陈兆先穷追不舍。
陈兆先伏在马背上,拼命鞭打战马,耳畔风声呼啸,夹杂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杀声和己方士兵濒死的惨叫声。
眼看前方中军主力的大阵旗帜在望,他心中刚刚生出一丝绝处逢生的欣喜,便赫然发现,中军后方的地平线上,不知何时,竟然扬起了一股巨大的烟尘。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抄了后路?包围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陈兆先便感到背心像是被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旋即,一阵剧疼痛传来,眼前一黑,再也无法握住缰绳,重重地摔落下马。
一支力道极其强劲的破甲箭,赫然洞穿了陈兆先背后的护心镜,深深地钉入了他的心脏。
“布德——!!!”
中军阵前,正焦急关注前方战局的陈野先,眼睁睁地看着长子中箭落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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