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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文武一心共大业


秋日的阳光透过高敞的窗棂,洒在元帅府官厅光洁的青砖地面上。

    时值九月末,江淮之地暑气渐消,空气中只余下些许微凉,带着草木成熟的清气。窗外庭院中,几株高大的槐树叶缘已染上浅黄,在微风中簌簌轻响,偶有几片早凋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

    元帅府经历司长史、军令司军师,总管府诸曹知事,以及驻守合肥城中的直属五卫都指挥使,分列两厢,合肥城中,红旗营位阶最高的文武大员,尽皆被召集于此。

    空气凝重,唯有窗外隐约的风声和庭院里落叶的轻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郭英汇报人数已经到齐,石山便身着半旧的靛青箭袖常服,由后门迈入,径直走到主位帅案之后坐下,目光沉静如深潭注视众人,开门见山地道:

    “五河急报,元廷遣使已至渡口,打着仪仗,口称奉旨。都说说看,元廷挑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石山当然知道元廷突然遣使,所为何事,也清楚自己该如何应对。

    江南被徐寿辉、方国珍搅得翻天覆地,江北,元廷又没能按计划摁死芝麻李,反被自己率红旗营虎贲击溃于徐州城下,大都城里那位“铁锅”皇帝和脱脱丞相,怕是如坐针毡了。

    此番遣使,多半是寻求招安。

    石山召集众人,却是要借机掂量手下这帮东拼西凑的文武班底立场和成色,并统一大部分人的思想。

    虽然平日里都在一个大院内办公,但由于石元帅经常征战在外,像这么大规模的文武联席会议,还是自元帅府成立后的第一次,众人摸不准石元帅的心思,担心说错了话,均不愿第一个开口。

    眼见冷场,施耐庵终究是按捺不住胸中的刚直之气,向前一步踏出班列,朝石山一拱手,朗声道:

    “元帅!诸位同僚既都不愿开口,那下官便抛砖引玉,略表浅见。元帅高举抗元义旗,光复十六城,近日又奔袭徐州,再破鞑虏十万大军,身负万民倒悬之望。

    元帅志在扫灭暴元,光复华夏,此等大业,岂容首鼠两端?我等既已与蒙元势不两立,就当旗帜鲜明,与之不死不休。如此,方能使治下军民上下一心,不破鞑虏誓不罢休。

    依下官愚见,不管元廷使者怀揣何等阴险毒计,咱们一概不见。将其逐回,便是最响亮的答复!若予理会,反倒堕了军民心志。”

    施耐庵话音刚落,礼曹知事郭宗礼向左跨出一步,先是对着石山恭敬一揖,又转向施耐庵,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拱手道:

    “施知事忠义可嘉,下官亦是感佩不已。但元帅开府建制,设诸司、曹,意在厘清军政,明定法度,我红旗营早已脱胎草莽,初具开国气象。既为一‘国’,便当有一‘国’威仪与气度。”

    郭宗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等矢志抗元,确需抱定与元廷血战到底的决心。但外交应对,亦有规制,行事岂可再如绿林豪杰,全凭意气,随心所欲?

    元廷遣使,我等却避而不见。一则显得我红旗营怯懦畏事,平白助长了鞑虏气焰;二则更显得我辈行事毫无章法,如同草台班戏,徒惹天下英雄耻笑。施知事,下官之言可有失当?”

    施耐庵自然听出来了郭宗礼不满自己侵夺礼曹权柄,随意给外交事务定调子,暗骂小狐狸。这等严肃的场合,他自是不能使性子,当即强压下胸中怒火,再次朝石山拱手,道:

    “元帅矢志覆灭暴元,再造乾坤,决不可有动摇之心。我辈若在战与和之间稍有犹疑,则治下军民之心必然浮动,军心士气一旦动摇,我红旗营蓬勃向上的朝气,恐将不复存在。

    此乃红旗营存亡之基,万望元帅慎之又慎!”

    施耐庵再次强调了抗元立场的关键,至于是否该由礼曹出面,如何答复元廷使者,则避而不谈,并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了石山。

    石山心中暗笑,这施老头,脾气硬,骨头硬,跟敌人硬刚,跟同僚也硬刚,最后还想把自己也架上去表态。今日召集众文武开会,就是要看这群人真章,岂能这么早下场?

    他脸上依旧是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微微颔首,温言道:

    “二位所言,皆出自公心,忠义可嘉,各有道理。你们继续议,都说说看。”

    石山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争论的场子又还给了众人。

    眼见元帅和稀泥,不肯轻易表态,众人心知今日这关是躲不过了,必须亮明态度。

    “禀元帅,诸位同僚。”

    户曹知事李善长稳步出列,声音沉稳,条理清晰,道:

    “徐州一战,我军虽获全胜,但钱粮消耗亦是如山如海。幸赖元帅用兵如神,速战速决,加之战后缴获颇丰,我军元气方得以保全,尚有再战之力。”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综观全局,接着道:

    “今秋粮秣正陆续入库,各州县尚算尽力,钱粮紧张的局面,可稍得纾解。但战后抚恤伤亡,其数甚巨;各卫扩编在即,粮秣、饷银、军械,所需更如无底之渊。

    眼下府库所积,若仅是支撑一场如徐州这般规模,且能速战速决之战,尚可勉力支撑。若战事迁延日久,或规模远超预期……,则还需从长计议。”

    今日是开大会,人多口杂,李善长并未列举具体钱粮数据。

    他虽句句不提如何应对元廷使者,却已将户曹的底线与对局势的忧患表露无遗——小打无妨。可若控制不了大战规模,户曹也没法凭空变出钱粮。潜台词显然是希望争取喘息时间,以积蓄力量。

    比起施耐庵的刚直,李善长明显更加务实。

    石山面色依旧,不急于表态,目光平静地移向下一位。

    原工曹知事方仲文善于钻营,已被石山打发到怀远守矿山,其职司由原怀远令冯国用接任。

    冯知事履新没几天,尚未完全摸透工曹的情况,发言更显谨慎。结合当前天下大势,缓缓道:

    “元廷为何选在此时遣使?下官愚见,不外乎两端:

    其一,徐州一战惨败,元廷丧师数万,意识到在军事上已难迅速剿灭我军,故而欲行分化瓦解之策,妄图以虚言假利相诱,乱我军心,使红旗营内耗。”

    施耐庵见冯国用话语中隐隐有支持自己之意,投来赞许的眼光。

    冯国用跟施耐庵并不熟,只是微微颔首,继续道:

    “其二,天下烽烟处处,江北刘福通、王权、孟海马等辈屡剿不灭,江南徐寿辉、方国珍又频频搅动风云,元廷兵力捉襟见肘,疲于奔命。

    故而欲行缓兵之计,试图先稳住我红旗营,待其腾出手来,剿灭其余各处烽火,再集中全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复来图我。

    下官以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元廷既已主动遣使,便是暂时已经落了下风,胆气已弱。见一见其使者,于我红旗营而言,并无实质损失。反可借此良机,一探元廷虚实。”

    商曹知事蒋居仁紧接着出列,他是元廷任命的来安县尹,投降红旗营后,接任商曹这个全新的部门,本就颇有挑战,此刻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

    “冯知事所言甚是。元军虽新败于徐州,但潜入我境内的小股袭扰仍然不断,边境屯垦百姓屡遭荼毒,商路也受到了极大影响,硫、铜、矾等物资已有稀缺。时日迁延,不利于备战和民生。”

    他看向石山,语气恳切地道:

    “若能与元廷使者虚与委蛇,暂缓兵戈,哪怕只争得数月光景,使我等能安顿流民,巩固边境,恢复生产,疏通商旅,则民力稍苏,府库渐充,根基方能更加稳固,再整军经武亦能更加从容。”

    作为关心民生的贤吏,蒋居仁的着眼点在于民生恢复和根基稳固,其忧虑与建议也皆出于此。

    见元帅的目光投向自己,兵曹知事闻四九出列。

    自从被石山解除兵权后,闻四九就脱离了第一线,免受风吹雨淋之苦,早不复往日黄皮寡瘦的模样,竟有些白胖了,他知道自己在红旗营全无根基,只能秉承石山的意志,结合本职,道:

    “禀元帅。兵曹的职司,主要在兵甲和军需筹备。近两次扩编幅度较大,各新编营、队兵甲尚还有近两成缺额没到位。滁州虽已增匠扩炉,正在全力赶制,但想全部补齐,最快也要到下月中旬。”

    闻四九言简意赅,只陈述兵甲配发进度这一客观事实,对如何应对元廷使者之事不置一词,态度鲜明地恪守本分,秉承上意。汇报完便退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

    吏曹知事周昶也是履新不久,之前在庐江就受过石山一番敲打,见诸曹皆已发言,这才出列。

    “遵照元帅钧令,各州县官吏轮训事宜正按三期计划推行。目下第一期已近尾声,第二、三期依序进行,最快亦需至腊月前,方能全部完成。

    近期若再启大规模战事,各州县官吏势必难以抽身,此项轮训计划,恐须顺延。若新取州、县,其官吏也只能暂时沿用元廷任命的旧人。”

    石山不比其他各路反王,最是重视稳固根基,占领一地就消化一地。各州县官吏轮训、调岗,便是其掌控各地的重要一环,不可轻忽。

    周昶虽然只是结合本职就事论事,并未表态,只是点出大规模军事行动对地方行政可能造成的冲击,但态度其实与李善长、冯国用、蒋居仁等人一致。

    至此,总管府七曹主官皆已阐明观点。或慷慨主战(施),或强调先接触(郭),或忧心钱粮物资(李、蒋),或主张探虚实(冯),或陈述困难(闻、周)。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经历司长史刘兴葛和军令司军师朴道人。

    经历司长史本应该是元帅府“总管”,但石山在元帅府之外,逐步建立了总管府七曹,刘兴葛的位置便开始尴尬起来,发言的积极性不是很强烈。

    此刻见众人目光聚焦,刘兴葛轻咳一声,出列发言。他将众人意见归纳一番,语气力求公允,道:

    “诸位同僚所言,皆有见地。下官以为,徐州大捷之后,我军确需时日彻底消化此战成果,整训新兵,配齐兵甲,抚恤伤亡,稳固地方。

    元军虽遭新败,但近段时日小股袭扰,对我边境屯垦、商路亦造成不小破坏。

    若能借着元廷主动遣使,稍缓兵锋,争取月余喘息之机,整军经武,充实府库,亦不失为稳妥之策。待我元气尽复,再图进取,则更为从容。”

    他这番和稀泥的总结,算是给主张“缓兵以备再战”的各曹主官观点做了个注脚。

    最后是军令司军师朴道人。他这段时日与石山接触最为频繁,协助处理军务,对元帅战略意图的了解相对更深些。出列后,言简意赅地道:

    “禀元帅,军令司已协调各部,半个月内,新编各营队人员必能全部到位。各卫只需再合练磨合半月左右,便能形成可靠战力。

    届时,无论对元廷是战是和,我军皆无所惧,可随时奉元帅号令,再启大战!”

    朴道人这番话铿锵有力,充满了对红旗营军力的自信,虽是主战,却也倾向于先争取备战时间。

    石山将众人神态言语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了计较。他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直如同雕塑般矗立在右侧的五位都指挥使,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老兄弟的随意。

    “你们的意见呢?”

    今日会议,石山特意命捧月卫都指挥使龚午、擎日卫都指挥使常遇春、骁骑卫都指挥使李武、拔山卫都指挥使胡大海、忠义卫都指挥使左君弼列席。

    为防这些丘八乱讲话打乱会议进程,会前石山便提了要求——“带着耳朵听,不叫发言别张嘴”,五人便真如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

    五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默契地将目光都投向了李武。这既是因李武屡战皆有不俗战功,更因他是石元帅的发小乡党,关系非同一般,不怕说错话。

    李武咧嘴一笑,大踏步出列,抱拳的动作大开大阖,嗓门洪亮,道:

    “嘿!三哥!俺们几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俺们就认准一条,三哥让俺们打谁,俺们就打他娘的!让俺们甚时候打,俺们就甚时候打!

    刀山火海,绝不皱下眉头!那劳什子元廷使者,见不见的,三哥你说了算!要俺说,管他娘的是来封官许愿还是下战书的,惹恼了三哥,俺现在就带兵去五河,把那鸟使者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石山佯怒地瞪了李武一眼,挥手,斥道:

    “叫你们发言,谁叫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退下!”

    虽是斥责,语气却并不严厉。李武干笑一声,老实退入列中。

    石山对外屡破强敌,对内重视军政组织建设,成果还是比较明显的。

    面对元廷可能的招安,诸文官虽说有些杂音,但在抗元大义的根本立场上,并无动摇投降之念,整体还是积极拥护他抗元到底的路线,这便够了。

    至此,诸文武态度已明,石山心中稍定,面色转为肃然,声音沉稳地道:

    “据江南可靠线报,徐宋近些时日在江浙诸路接连遭遇惨败,精锐兵马折损数万之众。”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徐宋一旦败亡,元廷主力便可腾出手来,全力北顾,红旗营将首当其冲。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是以。”

    石山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音更加凝重。

    “无论元廷此番遣使,是真心招安,抑或只是缓兵之计,留给咱们整军备战的时日,都不会太多!

    施知事所言极是。对元廷的斗争,固然要讲究策略,或战或和,或急或缓,皆可因时而动。但驱逐鞑虏、光复华夏的根本目标,绝不容动摇分毫。此乃我红旗营立身,凝聚万众之心的根基

    还望诸位肱骨精诚团结,各司其职,通力协作,务必在最短时日内,完成扩编整训,充实府库,稳固地方等要务。以万全之备,迎击元廷必将到来的倾力反扑!”

    “谨遵元帅钧令!”

    “下官定不负元帅重托!”

    “誓死追随元帅!”……

    厅内众文武的利益已与石山深度捆绑,见元帅并未被元廷来使可能带来的虚名所迷惑,覆元之心没有半分动摇,顿觉心中更有底气,齐刷刷躬身抱拳,纷纷做出承诺。

    会议开到这里,议程似乎已经走完,众人以为将要散会,纷纷准备告退。石山却再次抬手,道:

    “还有一事,需与诸位议定。”

    众文武心头一凛,复又站定。

    “当初,我于濠州初登帅位,因陋就简,设元帅府两司(经历司、军令司)、总管府两曹(兵曹、工曹)协理军政,实是权宜之计。彼时,机构不全,各司、曹权责并无明显界限,临时差遣极多。”

    石山梳理着大业草创之时的艰难,缓缓道来:

    “此后,红旗营不断壮大,军政事务日益繁杂,总管府几经扩充,增设吏、工、商、礼、宣五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兴葛略显尴尬的脸庞和朴道人沉静的面容,道:

    “元帅府与总管府并行,权责虽有划分,终究分散。日常协调,颇费周章;每逢我出征在外,更需临时委任刘长史总摄后方,权责不明,易生掣肘。

    即便我坐镇合肥,事事皆需签批,亦觉案牍如山,难以及时处置,恐误军机要务。”

    众人知道元帅又要调整机构了,赶紧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我意,自今日起,两府合一。总管府七曹,尽数归于元帅府两司统辖之下,各司曹职司、品阶,暂时维持不变。”

    此言一出,厅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吸气声,这是要收拢权力,理顺体制了!

    “具体而言。”

    石山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道:

    “兵曹事务,先报军令司核议签批;宣、礼、商三曹事务,先报经历司核议签批。两司签批后,再汇总呈报我这里。户、吏、工三曹事务,暂仍维持不变,直接报我签批。”

    这道命令有些奇特。改制只改了一半?兵曹归军令司管,宣、礼、商归经历司管,而户、吏、工这三个最核心的“钱、人、物”部门,却仍由元帅直管?

    看似奇怪的调整,但心思通透如李善长、刘兴葛、朴道人等,瞬间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元帅既要放权提高效率、理顺关系,又牢牢抓着最核心的命脉不放。

    同时,这也是对刘兴葛和朴道人能力与忠诚的一次重大考验。与之前两府并行,权责模糊的混乱局面相比,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至少明确了日常事务的流转层级。

    刘兴葛此刻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他清楚,从今日起,自己这个“长史”才真正名实相符,有了统摄宣、礼、商三曹日常事务的实权。

    一股久违的热流涌上心头,他激动得胡须微颤,连忙跨步出列,对着石山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洪亮:

    “元帅信重!下官定当夙夜匪懈,竭尽驽钝,竭力为元帅分忧,理清宣、礼、商三曹事务,断不敢有丝毫懈怠,辜负元帅厚望!”

    他虽是石山的岳父,在公事上却不敢有半点“国丈”姿态,用了更正式、更显忠心和担当的措辞。

    朴道人也肃然出列,拱手领命:

    “军令司领命!定不负元帅所托!”

    石山看着二人,微微颔首,道:

    “好。望二位通力协作,莫负所托。”

    会议结束,红旗营文武官员鱼贯而出,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今日的议题和元帅的改制。

    礼曹知事郭宗礼留下,取得石山手令后,迅速派员赶往濠州(五河由驻守濠州的忠武卫都指挥使孙逊代管),命孙逊派兵“护送”元廷使团前来合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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