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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昔日袍泽来相问


约莫过去两刻钟,西北面地平线上,烟尘腾起。一支百余人的元军骑兵,沿着李喜喜等人逃跑的路线疾驰而来。蹄声如闷雷,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聿——!”

    为首的骑将勒住战马,疑惑地扫视着空旷的田野,溃兵的身影消失了。

    “他娘的!百十个溃兵,能插翅膀飞了不成?定是藏在这附近的河堤、田沟、深草里了!都给老子散开了找!找到一个,杀一个!割了耳朵回去领赏!”

    骑将挥刀下令,脸上带着残忍的兴奋。他笃定溃兵已成惊弓之鸟,只顾逃命,绝不敢反咬一口。

    骑兵们纷纷勒马,准备下马或分散搜索。

    就在他们停下脚步,队形散乱的瞬间!

    “杀!”李喜喜炸雷般的怒吼从河堤上骤然响起。

    “杀啊!!!”早已按捺不住怒火的三百余红巾军残兵,如同蛰伏的猛虎,从河堤内侧、从草丛中、沟壑里猛然跃出!

    他们眼中燃烧着的,不再是城破的绝望和逃跑的恐惧,而是被逼入绝境后的疯狂与复仇的火焰!

    “不好!中埋伏了!快逃!”

    元军骑将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这股溃兵不想着逃命,竟然还敢设伏,仓促间想要上马逃跑。

    但李喜喜精心布置的杀局,岂容元军轻易脱身?

    李喜喜将三百余人分为三股。

    大刀敖率一部悍卒,如一把尖刀直插元军骑兵队伍中央,打乱其阵型,目标直指那惊慌失措的骑将!另一部由另一个百户白不信率领,迅速向左翼包抄;李喜喜则亲率主力向右翼猛攻。

    目标很明确——趁元军骑兵勒马混乱之时,一举将其分割包围。

    这是一场步兵对骑兵的亡命搏杀。

    红巾军士兵完全放弃了防御,用血肉之躯扑向高大的战马,用长矛捅刺马腹,用刀斧砍剁骑兵的腿,甚至用身体阻挡试图提速离开的惊马。

    落马的元兵,瞬间便被数名红了眼的红巾军扑倒,乱刀分尸。

    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兵器碰撞声、垂死咒骂声……响彻这片河滩旷野。

    战斗惨烈而短暂。

    元军骑兵本就已经停下,被红巾军的伏击打懵,又被分割包围,加上其本身战斗意志薄弱,很快便崩溃了。那骑将试图突围,也被大刀敖一刀劈落马下,旋即就被数杆长矛捅刺,迅速淹没在人潮中。

    尘埃落定。

    河滩上留下了九十多具元兵尸体,最终逃走的元军还不到二十人。

    红巾军方面,也付出了近八十人伤亡的惨重代价,战死者多为原本就有伤在身,为扑杀骑兵奋不顾身,而被践踏或被砍杀。

    但他们的战果也是辉煌的:缴获完好战马五十六匹,击溃了追兵。

    经此一败,本就作战意志不强的元军,应该不会再派兵马来追击李喜喜他们了,他们暂时安全了。

    更重要的是,大家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反击,彻底驱散了城破逃亡的颓丧,再次点燃了不屈的斗志。

    李喜喜身上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浸透了半幅衣甲,但他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他看着地上袍泽的遗体,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坚毅取代。

    “收敛阵亡兄弟的遗物(没时间掩埋,只能以后建衣冠冢)!负伤难行的兄弟,全部上马!缴获的战马,优先给重伤员!”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权威。

    趁此机会,李喜喜队伍再次整编。

    大战余生的两百余人,被李喜喜分为前、中、后三部,前、后各派出斥候,侦查道路,打探敌情,以防撤退途中再遭敌军追击或者伏击。

    有了缴获的战马,重伤员也不用担心被遗弃,仍能一路颠簸赶往宿州。

    队伍没有因为战斗胜利而松懈,反而更加肃穆,也更加有凝聚力,默默地沿着河堤下的阴影,向着宿州方向继续前进。

    如此,其部虽然丢了永城,大半袍泽或战死或陷落在城中,幸存者的眼中,对李喜喜的敬畏和信赖,反而更多了。

    三日后的落日前,疲惫不堪却又意志坚定的队伍,终于望见了宿州城熟悉的轮廓。

    城墙上,红巾军旗帜依旧飘扬,但落在李喜喜眼中,却似乎少了往日的锐气,在夕阳下,显得暮色沉沉,格外颓唐。

    队伍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距离城池数里的一片小树林边缘停下。

    连日奔波,加上那场惨烈的伏击战,所有人都已疲惫到了极限,急需休整。

    伤员的状况尤其堪忧,伤口在汗水和灰尘的侵蚀下发炎溃烂,高烧不退,绑缚在马背上昏迷呓语,急需药物和安定的环境救治。

    “千户,俺们……还进不进城?”

    问话的是百户敖三郎,他拄着那把沾满血污的大刀,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疑虑。其人绰号“大刀敖”,勇猛之名在军中无人不晓,此刻却显得格外犹豫。

    李喜喜听出了大刀敖话中的深意——永城就是前车之鉴!

    彭二郎、赵均用将他们当做弃子丢在永城断后,若非他李喜喜临危不乱,多留了心眼,提前准备了干粮、规划了退路、甚至敢于伏击追兵,他们这三百余人早已成了永城废墟中的枯骨。

    此番回去,彭、赵二人对他们这些丢失了城池,却没有“老实战死”的溃兵,会是什么态度?猜忌?冷落?还是,下一次牺牲的预备队?

    更重要的是,整个徐州红巾军的前途,已经黯淡无光。

    彭二郎、赵均用两人宁可退守存粮无几的宿州,坐以待毙,都不愿北上徐州,与芝麻李合兵一处,共抗元军主力。

    这分明是各怀心思,离心离德啊!

    芝麻李在徐州独木难支,彭、赵二人龟缩宿州苟延残喘,这艘破船,眼看就要沉了。

    “不进城咋办?”

    李喜喜反问,目光扫过身后马背上那些气息奄奄的伤员。

    一个年轻士卒因为伤口溃烂引发高烧,正痛苦地抽搐着,嘴里无意识地喊着“娘……”。

    李喜喜的心猛地一抽。这么多伤号,未必都能救活,但他能得麾下将士死力拥护,靠的不就是在绝境中不离不弃的这点情义吗?

    “兄弟们急需救治,不能再耽搁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责任。

    “救兄弟们是应该的!”

    接话的是另一位百户,白不信,其人身材精瘦,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他是李喜喜从宿州之战时就提拔起来的心腹,一路追随,最是忠诚,也最了解李喜喜的心思。

    白不信他走上前,与大刀敖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李喜喜,压低声音,语气异常冷静。

    “千户,进城救兄弟天经地义。但老彭能卖俺们一次,就能卖第二次,一百次!兄弟们刚捡回条命,难道还要再送进虎口?俺们……是不是该给兄弟们,也给您自己,留条真正的后路?”

    “后路……”

    李喜喜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幽深。他确实有一条后路,一条在他心中盘旋了许久,却因种种顾虑未曾踏足的路。

    去年深秋,石山为了调用他麾下一个叫傅友德的新丁,曾亲自登门拜访他这个新晋的红巾军百户。

    那时的石山,还只是濠州红巾军的一个副千户,但言谈举止间展现出的格局、见识和对士卒的重视,已让李喜喜印象深刻。

    二人当晚还把酒言欢,纵论军事,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大半年过去,风云变幻。

    当时在徐州颇受排挤的石副千户,现在已是威震江淮,手握数万雄兵,据有淮安、安丰、庐州、扬州四路部分城池,地盘远超徐州红巾军,还开府建牙,被尊为“石元帅”的一方豪雄!

    当初被石元帅一眼看中,从李喜喜这里调走的那个小兵傅友德,听说也已经独当一面,统管数城,成了红旗营中赫赫有名的战将。

    而李喜喜在彭二郎麾下,也是逢战必争先,功劳远超其嫡系,至今却仍是个充作炮灰的千户。

    白不信当时是傅友德的牌子头,对这段往事也记忆犹新。

    他亲眼见证了傅友德在红旗营的崛起,能够想象到红旗营那种蓬勃向上、赏罚分明的气象。这与日薄西山、内斗不休、粮草匮乏、军纪涣散的徐州红巾军,形成了何等鲜明的对比!

    李喜喜的目光缓缓扫过身边的将领:大刀敖紧握刀柄,眼中是桀骜不驯和对未来的茫然;白不信目光灼灼,充满了对红旗营的向往;其余亲兵,则是一脸疲惫却绝对信任地看着他。

    再看看身后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伤兵,那些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却又对未来充满忧虑的士卒……他们的命运,都系于他李喜喜一念之间。

    红红火火的红旗营,如同初升的朝阳;暮气沉沉的徐州红巾军,已是西山薄日。

    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心中最后一丝对旧主的犹豫和对未知的顾虑,在部下们期盼的目光中轰然消散。

    李喜喜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白不信,声音斩钉截铁:

    “白不信!”

    白不信眼中精光爆射,知道千户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抱拳,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末将在!”

    “听说徐州红巾军与红旗营,曾立下守望互助、互通军情的盟约。如今下邑、永城接连陷落,徐州孤悬,已成死地。宿州也在元军铁蹄之下,危若累卵,随时都可能倾覆。”

    说话间,李喜喜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块小巧玲珑的黄金吊坠,这是石山当初为了“赎买”傅友德,送给他众多财货中的一件。

    其他的,这么长时间的刀口舔血,早用完了,唯有此物,因其精巧别致,李喜喜一直贴身佩戴,他郑重地将这小小的金饰递向白不信,道:

    “此物是石元帅所赠,你带上十个弟兄,持此信物,再牵上咱们缴获的战马,作为觐见之礼。日夜兼程赶赴濠州,将此间情形如实,面禀石元帅!请他早做绸缪。”

    李喜喜顿了顿,语气加重,一字一顿。

    “就说,我等皆愿为元帅驱使。”

    李喜喜目前还是李元帅麾下战将,却说出“愿为(石)元帅驱使”的话,其用意已经昭然若揭。白不信此行不仅是传递军情,更是代李喜喜投向红旗营,寻求石山庇护,并愿意纳上投名状!

    代表李喜喜面见那位威震江淮的石元帅,这任务本身,便是一步登天的莫大机遇。

    白不信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赶紧强压住内心狂喜,双手恭敬地接过尚带着李喜喜体温的黄金吊坠,紧紧攥在手心,挺直腰板,朗声应道:

    “得令!千户放心,白不信拼死也将消息送到石元帅面前!”

    白不信霍然起身,目光扫过敖大刀等人,重重一点头,转身便去挑选随行人手和战马。

    李喜喜伫立在原地,目光白不信等人离去,久久不语,晚风吹动染血的战袍,猎猎作响。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便是再没有回头路。

    其人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宿州城头。那面象征着红巾军的赤色战旗,依旧在风中飘扬,只是在这苍茫的暮色和四面包围的绝境中,显得如此孤寂、单薄,仿佛随时会被狂风撕碎。

    李喜喜的眼神复杂难言,有对城中仍在苦守的袍泽兄弟的愧疚,有对投奔红旗营的忐忑不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卸下了枷锁,在绝望中奋力抓住一线新生的决然。

    “整队!”

    李喜喜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往日沉稳,环视着身边伤痕累累却眼神坚毅的弟兄们,下令道:

    “进城!救俺们的兄弟!”

    白不信一行十一人,一人五马,昼夜不息,向南狂奔。沿途所见,皆是荒芜的田野,废弃的村落,偶尔遇到流民,也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他们这些带刀骑马的,远远便惊恐地躲开。

    当他终于抵达濠州地界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虽仍是乱世,但气氛明显不同。官道上,有红旗营的巡逻小队警惕地巡视;田野间,农夫在有序地耕作,虽然衣衫依旧破旧,但眼神中少了麻木和绝望,多了几分对土地的专注和对未来的期盼。

    沿途的村落,虽然也显破败,但能看到修补的痕迹,炊烟袅袅,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机。

    这与他一路行来所见的死寂与凋敝,形成了鲜明对比,更坚定了白不信投奔石山的决心——或许只有石元帅这样的雄主,才能终结这乱世,才能给众多追随者大富贵。

    待进入濠州城后,白不信又敏锐地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繁忙。

    街道上,车马辚辚,满载着箱笼行囊;许多挂着元帅府X司、x曹字样牌匾的官署门口,人来人往,搬运文书物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临行前的躁动与喧嚣。

    白不信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来迟了?石元帅不在濠州?

    果然,在濠州留守府外报上徐州李喜喜的名号求见后,他被引入了府中。

    留守府内陈设简朴,却透着一股武人的干练。红旗营忠武卫都指挥使、濠州留守孙逊端坐主位,他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刚毅,自有一股沉稳威严的气度。

    听完白不信禀报的紧急军情,孙逊眉头微皱,徐州局势之糜烂,远超预期。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眼前这个虽然疲惫不堪,眼神却依旧透着精悍与期盼的汉子,沉声道:

    “白兄弟一路辛苦了。只是……”

    他顿了顿,道:

    “元帅已经移驾合肥。你等远道而来,不熟悉本地路径及我军哨卡规制,不可在红旗营境内纵马疾驰,以免引发误会。今日便先在馆舍安歇,不要乱跑。”

    白不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路上的疲惫仿佛化作了冰冷的铅块压在胸口。见不到石元帅本人?那千户的重托,自己拼死奔波的辛苦,还有那五十余作为敲门砖的战马,岂不都要落空?

    他强忍着内心的焦灼,抱拳,急声道:

    “孙都指挥使!小人此来,除了刚才所说之事,还有一些,一些关于徐州红巾军内部,李千户的旧事隐情,需得当面向石元帅陈情,方能说得清楚明白!事关重大,恳请都指挥使务必行个方便!”

    他的语气带着近乎恳求的急切,目光紧紧盯着孙逊。

    石山非常重视防盗防谍,尽管红旗营治下,暂时还不具备重建乡村基层组织的条件,但对外来兵马的监控已经极严,不允许白不信等人随意深入境内,乃是制度要求。

    孙逊作为留守大将,严格执行制度,不让白不信等人自行深入,是职责所在。

    不过,他作为濠州留守,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职责,就是甄别对待徐州红巾军溃散或主动投靠的势力,前几日才在合肥面见过元帅,得到过石山明确的指示。

    眼前这个白不信眼神清正,言语间条理清晰,显然是李喜喜精心挑选的心腹。他带来的军情紧急,李喜喜的投效之意也相当明确,还奉上了颇有分量的信物和厚礼。

    更重要的是,孙逊从白不信那极力压抑却依然流露出的热切眼神中,看到了一个底层军官渴望抓住机遇、改变命运的强烈意愿——这恰恰是红旗营能迅速壮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孙逊沉默片刻,笑道:

    “白兄弟误会了。非本将有意阻拦。实是军规森严,不可轻废。”

    旋即,他话锋一转,道:

    “不过,你来得倒也巧。明日一早,拔山卫便要护送部分人员及物资前往合肥归建。你们可随胡将军同行。有我军大队兵马护送,行程安全无虞,也省得你们不识路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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