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六安州城东南四里,一片地势平缓的土坡上,红旗营先锋大营依势而建,辕门高耸,刁斗森严,一面面赤红的战旗在略显闷热的空气中猎猎作响。
营寨布局严谨,栅栏坚固,巡逻士卒甲胄鲜明,虽经历三日前的攻城小挫,营中将士却无半分颓唐之气,反透着一股压抑后亟待爆发的肃杀。
冯国胜在吴国兴的引领下,穿过辕门,径直赶往中军。
营内道路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和远处伤兵营隐约传来的压抑呻吟,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激战的残酷。
刚入中军,便听到大帐方向传来一阵熟悉而豪迈的大笑,声若洪钟,穿透力极强。
“哈哈哈!俺就知道,元帅定会派冯二哥来助俺一臂之力!”
只见常遇春袒露着左肩臂膀,古铜色的结实肌肉上,缠绕着厚厚的白色麻布绷带,几块打磨光滑的木板牢牢固定着伤处,一双虎目依旧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常大哥!”
冯国胜目光扫过常遇春肩头的绷带处。这一路疾行,他已向吴国兴询问了战况细节和六安守军布防,就是希望能尽快投入战斗。此刻,见常遇春伤得着实不轻,有些担心近几天还有没有仗可打。
“你这伤势要紧不?还能不能亲自收拾那朱亮祖?”
“嗨!些许小伤,碍得甚事!”
常遇春浑不在意地伸出完好的右手,重重拍在冯国胜的肩甲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力量之大让冯国胜都微微晃了一下,豪气干云地道:
“俺便是单手持枪,也能在敌军阵中杀他个七进七出!便是冯二哥不来,俺将养几天,照样能把这六安城墙拆了!”
常遇春眼中陡然燃起复仇的火焰,声音也冷厉起来:
“朱亮祖那狗贼,仗着有几分蛮力和龌龊手段伤了俺,此仇不报,俺常遇春三个字倒着写!”
冯国胜被拍得肩头发麻,但常遇春这生龙活虎的劲头和毫不掩饰的恨意,反倒让他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常大哥斗志不减,马上就有仗打了!其人眼中同样战意沸腾。
“常大哥,说吧,这仗咋打?俺都听你的,只要能让我跟那朱亮祖捉对厮杀就行!”
见冯国胜想和朱亮祖单挑,常遇春想到自己之前便是因轻敌冒进,欲要亲手拿下朱亮祖,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顿时收起笑容,语气严肃地道:
“俺这两天反复琢磨了上一战,六安守军的战力并不强,俺们之前便轻易杀上了城。只因那朱亮祖勇悍,专挑俺们新营头松懈时突然杀出,才打了俺们一个措手不及。要破他,不难!
俺们只需要继续攻城,故意露出破绽,这厮上回吃了甜头,多半还会再出城反击。你便以骑兵断他们后路,将他们困死在城外。”
说到这里,常遇春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如刀,盯着冯国胜,道:
“但切记,万万不可与那朱亮祖单挑!这厮力气不小,出手刁钻狠辣,又喜欢用暗器伤人,跟他有甚好斗的?
俺们只要把他困住了,再乱箭齐发,长枪攒刺,任他三头六臂,也定叫他变成一只死刺猬!!报仇,又不是非要亲手砍了他的脑袋。暗器伤人的小人,就配这个死法!”
“这——”
冯国胜他生性好斗,尤其享受与强敌生死相搏时,那种血脉贲张生死一线的极致刺激,常遇春却安排骑兵断敌后路,不允许他与朱亮祖单挑,冯国胜多少有些郁闷。
但他终究不是莽夫,平日虽然不拘小节,真遇到大事却不糊涂,清楚军令不可违,更不想因为自己争强斗狠而误了元帅大计。
冯国胜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战意,抱拳沉声道:
“都指挥使所言极是,是国胜莽撞了。末将谨遵将令!定以大局为重,只要那朱亮祖敢出城,便率本部骑兵,断其退路,绝不放一人一骑回城!”
常遇春见冯国胜眼神清明,语气沉稳,显然是真正理解并接受了自己的命令,心中大悦,抓住冯国胜的手腕,道。
“哈哈哈!好!俺们兄弟俩联手,看那朱亮祖还能往哪里逃?六安城,俺们破定了!”
冯国胜所部来援,虽然只有七百余骑兵(近期整编了庐江和舒城骑兵),却代表石元帅的支持,大大鼓舞了刚受小挫的先锋人马士气。
次日,红旗营大军结束休整。
六安城下,沉闷的战鼓声如同滚雷,再次炸响。
休整三日的红旗营大军再次兵临城下,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常遇春依然将主攻方向定在东城墙,刘聚麾下人马轮番猛攻,云梯竖起,箭矢如蝗,喊杀声震耳欲聋,攻势比三日前更加猛烈。
而在南城墙方向,气氛则明显有些不同。
陈通率领庐江军依然执行佯攻任务,只是常遇春这次将他们换到了南城墙下。
有了前日被朱亮祖精锐突击惨败的教训,陈通这次格外谨慎,他将麾下人马分为两部:一部由副手带领,执行攻城任务;另一部由他亲自统领,在稍后位置提前结成了紧密的圆阵。
两部人马喊杀声震天响,脚下推进动作却很慢。所有将士都绷紧了神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同惊弓之鸟,只待城头稍有异动,两部人马便立刻靠拢,坚决不再给守军分割冲垮本部的机会。
南城门上,朱亮祖身披铁甲,手扶雉堞,面色阴沉地注视着城下的动静。其人身边一名心腹部下指着南城下紧张兮兮的陈通部,嗤笑道:
“千户,您看这些人的服饰,不就是前几天在北城门下被俺们冲垮的那支贼兵吗?瞧他们那怂样,哪有半点攻城的样子!哈哈哈!”
不消部下提醒,朱亮祖早已发现在阵后紧张指挥队伍的陈通。
他握住腰间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强烈的冲动在胸中翻涌,打开城门,带人冲出去!再冲垮他们一次,砍掉贼将的首级,用贼人的血洗刷前日突围的狼狈!
但最终,他还是缓缓松开了刀柄,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冷笑,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哼!贼将这么快就学乖了,想诱老爷出城?真当老爷是瞎子,看不到西面坡后多出来的那股骑兵么?”
本就只有三千余人的战场上,一下增加七百多人的骑兵,确实瞒不住城墙上视野开阔的守军。
不过,朱亮祖放弃出城反击的真正原因,却不是发现了红旗营新增的骑兵。
三日前那仗,看似小胜,实则惨烈的反击,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朱亮祖的心火。
朱亮祖选择出兵的时机极好,出其不意冲垮了陈通部庐江军,还差点裹挟溃兵冲垮第二阵费聚部,却被随后反应迅疾的常遇春部主力死死围住。
虽然凭借个人悍勇和暗器偷袭侥幸突围,但朱亮祖耗费无数心血拉起的数百精锐兵马,却在突围血战中折损了大半。更令他心痛的是,大半宗族子弟也陷在重围之中,生死未卜。
战后清点,六安城中守军仍有近一千六百人,但朱亮祖赖以在乱世中立足的“朱家军”已残,其人麾下那些或被他吞并,或主动依附的小军头,再看向他的眼神,便开始变得有些危险了。
若不是大敌当前,加上他朱亮祖凶名在外,积威尚在,恐怕早有人跳出来质疑他这个“义兵千户”的位置能不能挪一挪了。
经此一战,朱亮祖对红旗营的战力也有了清醒认识——绝不仅是某个或某几个将领的勇猛,而是整支军队都拥有恐怖的组织力和韧性。
换成其他反贼或地主团练武装,三千余人的军队,被连续攻破两阵冲散千余人,基本就要大溃了。
可红旗营呢?非但没溃,反而能在极短时间内组织起凶猛的反扑,将势头正盛的“朱家军”团团围住。这种组织力,太恐怖了!
莫说朱亮祖现在精锐已残,便是“朱家军”俱在,他也不敢再贸然出城,去硬撼这支大军了。
守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出城,必是死路一条!
东城墙下,攻城战斗已经打了近一个时辰,常遇春仍未披甲,驻马于阵前,脸色越来越凝重。
虽说一开始就定下了诱敌出城的策略,但为了避免被朱亮祖识破,常遇春严令负责主攻东城的刘聚和佯攻北城墙的费聚两部必须真打。
刘聚山贼出身,麾下还有几十个老弟兄,却被常遇春收拾得服服帖帖,明知任务凶险,也不敢有丝毫违抗,只能硬着头皮,驱使部下顶着城头滚木擂石和如雨的箭矢,一波波地发起猛攻。
而费聚所部的任务本是策应主攻,压力相对小些,但他却打得更猛。
红旗营攻打五河时,他就投效了石山,破城后便出任指挥使,其部后来虽然升为甲等营,却屈居比他晚很久投军的常遇春之下。
费聚有自知之明,对骁勇善战的常遇春倒也心服,但作为元帅元从,终究要些脸面。
三日前那一战,若非常遇春当机立断率亲兵截击,费聚所部很可能也会被朱亮祖和庐江溃兵冲垮,后果不堪设想。
怀着这份憋屈,费聚今日便冲杀在第一线,硬是将佯攻打成了主攻,士卒们见指挥使如此拼命,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一度有十余人登上了东城墙,差点破城。
可惜,最终还是在朱亮祖悍不畏死的反击下,损失惨重,被迫撤下,费聚本人也在混战中被流矢所伤,左臂中箭,险些被留在了城墙上。
仗打到这份上,常遇春算是看出来了,朱亮祖怕是不可能再出城了。
而红旗营这边,一般人即便攻上了城墙,也很容易被朱亮祖这厮赶下来,不想白白折损麾下将士性命,就只能撤兵。
“鸣金!收兵!”
冯国胜所部骑兵在外围警戒,掩护攻城部队如潮水般撤回本阵。这次才策马奔来,一脸的疑惑和不甘。
“常大哥,姓朱的当真是属王八的?铁了心缩在壳里不出来了?”
“嗯!”
常遇春望着六安城头朱亮祖隐约的身影,道:
“这厮要么已经窥破俺的计策,要么是上一战吃到了苦头,吓破了胆,不敢再伸头了。用计不成,那就硬啃!先回营,多打造一些攻城器械。俺还不信了,治不了这只缩头乌龟!”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是枯燥的长期围城,骑兵没了用武之地,冯国胜顿时没了精神,懊恼地嘟囔: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在舒城分兵时,俺就该豁出去求求元帅,让俺跟着常大哥你一起来打六安!”
庐江一战,冯国胜大发神威,带领骑兵冒雨冲锋,尽管战后及时擦拭,仍有一些战马折损和得病,随后又补充了庐江和舒城骑兵,需要休整和合练,石山才没让其部随常遇春一同出征六安。
“你呀!”
常遇春失笑摇头,其人燕颔虎须,相貌老成,实际年龄却比冯国胜小四岁。两人性情相投,脾性相近,私下里“大哥”“二哥”叫得亲热,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见冯国胜那副好战不得的憋屈样,常遇春宽慰道:
“跟着元帅,你还怕没有硬仗打?这六安不过是道开胃小菜!再说。”
常遇春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俺们即便暂时放弃强攻,也不能让那朱王八在城里舒坦了!接下来这些天,少不得要冯二哥你带着儿郎们辛苦,好好‘伺候’城里的守军!”
冯国胜闻言,眼睛一亮,顿时又来了精神。
“常大哥说得对,俺就喜欢折腾这朱王八,哈哈哈!”
此后数日,六安城外局势陡然一变。
红旗营大营中,工匠日夜赶工的号子声、锤凿木石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一架架攻城器械的雏形渐渐显现。而在城外广袤的田野上,景象更是热火朝天。
常遇春组织了大批随军民夫和本地百姓,抢收六安城四周大片成熟的麦子。
镰刀飞舞间,麦秆成片倒下,捆扎好的麦穗,被迅速运往大营后方临时开辟的打麦场上,脱粒晾干后,一成犒劳参与收麦的百姓,其余归红旗营。
有了这些夏粮,常遇春所部几千大军,即便没有后方转运的粮草,也能在此地支撑很久。
与此同时,冯国胜所部骑兵则在六安城外游弋,对着城头守军轮番抛射箭雨袭扰,并截杀试图溜出城打柴、收菜的倒霉守军。
马蹄声如奔雷,时而远,时而近,将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不断注入六安城中。
城内的日子开始变得煎熬起来,粮食储备虽然还能支撑好几个月,但柴薪、蔬菜、甚至干净的饮水等日常消耗物资却消耗极大,考虑到红旗营可能会长期围城,朱亮祖已经开始紧着用了。
红旗营征战经年,未尝败绩,早已在江淮之地打出了赫赫威名。
城外那井然有序的抢收,那如狼似虎神出鬼没的骑兵,无不昭示着这支军队的耐心和实力,城中军民人心惶惶,窃窃私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朱亮祖心知不能任由红旗营这样下去,也曾冒险派出小股信使,向安丰路分元帅府求援,却如同石入大海,杳无音讯。
他哪里知道,安丰路元军正被红旗营奋武卫(都指挥使吴六斤)死死牵制,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来救他这座孤悬于庐州路的小城?
困守愁城的压抑和部下的抱怨,终于让朱亮祖按捺不住了。
眼见城外一片麦田即将被收割殆尽,他咬牙派出一支约三百人的队伍,从西门悄然溜出,企图袭击正在南面麦田劳作的民夫和百姓,抢夺些粮食,也提振一下城内低落的士气。
早已憋足了劲冯的国胜,如何能放过这波肥羊?
先是数十骑兵骑兵从侧翼的树林中狂飙而出,拖住这支贸然出城的人马,不待他们列阵撤回,更多的骑兵接连汇聚而来。
铁蹄践踏大地,卷起漫天烟尘,雪亮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出城的守军本就是征募不久的团练乡勇,何曾见过这等恐怖景象,当下撒丫子就跑。
当日,六安城头的守军,便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他们的同袍在旷野上绝望地奔逃,却被疾驰的骑兵轻易追上。刀光闪处,人头落地;铁蹄过处,血肉成泥!凄厉的惨叫声和绝望的哀嚎随风飘上城头,令人心胆俱裂。
三百步兵,最终逃入城中的不足十人。六安守军的士气,瞬间跌入冰点。
而这绝望的阴霾尚未散去,次日下午,六安城头的哨兵发出了惊恐欲绝的嘶喊:
“援……援兵!红旗贼的大队援兵!”
只见舒城方向的官道上,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一面巨大的、绣着金色大字的赤红大纛,在夏风中猎猎招展,引领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钢铁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潮,向着六安城滚滚压来。
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的铿锵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仿佛连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六安被围近个半月后,石山亲率红旗营主力大军,兵临城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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