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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战六安常冯联手


舒城西南约二十里,杭埠河畔。

    初夏的暖风,带着即将成熟的麦香,掠过一片微微隆起于广袤平原的岗丘台地。

    台地上,残存的夯土墙基如匍匐于萋萋荒草间,几段青石地基倔强地诉说着往昔的峥嵘。

    这里,便是传说中周瑜招募军队,屯兵训练的地方。

    新任舒城令黄俊升身着簇新的青色官袍,望着脚下这片历经岁月的台地,低声吟哦,清朗之声中带着一丝文人的感怀:

    “……不见人提三尺剑,空闻屯聚八千兵。”

    黄俊升身前几步外,石山正背手而立,站在传说中曾是周瑜点兵校阅的高台前,目光越过脚下衰败的遗迹,投向远方那望不到边际的金色麦海。

    丰收在望的景象,让他胸中豪气顿生,仿佛已看到红旗营大军粮秣充盈、驰骋草原的未来。他朗声接话,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指点江山的意气。

    “克明,周郎当年能在庐江郡(注)聚‘八千’子弟,助吴郡孙氏平定江东,三分天下,成就千古风流,当有此膏腴之地一片功劳啊。”

    “克明”乃是黄俊升的表字,老黄家颜值一流,黄俊升不仅相貌俊美,还通音律善歌舞,常被好事者比作周郎。

    他倒是颇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才疏学浅,与文韬武略的东吴大都督相去何止千里?

    但黄俊升和石山是姻亲,周瑜和打下东吴基业的孙策也是姻亲,此刻又站在庐江郡旧地,他当即就听出了石山这番话中的深意,收敛心神,对着石山的背影深深一揖,语气恭敬而诚恳:

    “元帅明鉴。下官才疏学浅,岂敢妄比周郎?更无统兵作战之才。但为元帅安定后方,为红旗营大军征战积攒粮秣、养育战马、募集兵员之心,却不敢有半分懈怠!”

    黄俊升清楚,钟离黄氏的命运已与石山牢牢绑定,自己身为黄氏子弟,唯有尽心竭力为元帅做事,方能在以后建立的新朝中绵延富贵。

    石山见黄俊升这么容易就被自己打了鸡血,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好!克明用心做事,前程无忧。”

    二人正说着话,岗丘下方蜿蜒的黄土路上,两匹骏马正朝着“周瑜城”遗址这边疾驰而来。

    “元帅,常都指挥使遣骑队什长吴国兴急报!”

    信使直入舒城,留守城中的龚午不敢擅专,又派人将其送到“周瑜城”面见元帅。

    按时间推算,常遇春的捷报差不多就在这几天,但看台下信使的神情,又不像打了胜仗的样子。虽然猜到六安前线怕不是没什么好事,石山却没有慌乱。

    “带他过来。”石山的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变化。

    信使径直来到台地上,单膝重重跪在瓦砾上,抱拳行礼,声音因长途奔驰而略带嘶哑。

    “禀元帅!我军初战失利,都指挥使与敌将朱亮祖激斗时受伤,各部也皆有战损,须得再整顿士卒,耽误了破城,都指挥使请元帅责罚!”

    初战失利?勇冠三军的常遇春也受了伤?

    黄俊升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偷眼看向石山,却见元帅面色沉静如渊,看不到半点异样。

    实际上,石山心中还是有些波澜。

    石山之前预判六安战事十拿九稳,自然不是对常遇春勇武的盲目信任,早在筹划出兵庐州路时,他就命人搜集了沿途主要对手的情报。

    六安守将朱亮祖乃当地豪强,今年初才开始兴办团练,麾下兵马最初还不到六百人。

    左君弼向红旗营献合肥宣布易帜,在本就岌岌可危的安丰、庐州两路防线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元廷陷入空前被动,仓促设立安丰路分元帅府。

    但彼时大元四面起火,根本抽不出大军,只能饮鸩止渴,滥发“义兵”千户、万户之类的空头官衔,诱使豪强团练武装为其卖命,围剿红旗营。

    朱亮祖便是在这股浊流中,捞到了一顶“义兵”千户的官帽,此后又趁机吞并了几股小团练,扩充至近两千人。

    在庐州、安丰两路众多拥兵自重的“义兵”头目中,朱亮祖这点人马并不起眼,之前也无甚战绩,不意竟然一鸣惊人,能在正面作战中给了常遇春当头一棒。

    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局已定,石山倒是没有太多感慨。

    他更在意六安守军的实际战力,只有重新准确评估六安守军的实力,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

    “伯仁伤势如何?敌我两军伤亡情况怎样?”

    信使虽然是个什长,对战局的了解却不少,还能准确理解石元帅问话的重点,回答很清晰。

    “都指挥使伤到了左肩,暂时不能开弓,伤处已经敷药固定,不影响坐镇指挥。此战,我军小挫,阵亡一百九十七人,伤五百二十六人。敌军被阵斩二百九十六级,一百四十三人被擒。”

    数百人的伤亡,对于如今已拥兵数万、地跨四路的红旗营而言,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先锋也还有三千余人,建制完整,主将虽然受伤但还能指挥,核心战力未损,问题并不大。

    念及此处,石山心里就有了底,对信使和颜悦色道:

    “吴什长起身说话,给我详细介绍下此战经过。”

    “谢元帅!”

    信使吴兴国行礼起身,稍稍整理了思路,道:

    此战,都指挥使采取围三阙一战术,我军主攻东城墙,佯攻南北两面。

    起初进展顺利,三面城墙下鹿角、拒马等障碍被清除大半,金指挥所部已架起云梯,麾下勇士就将登上城墙。

    六安北门突然打开,朱亮祖亲率六百步骑冲出。陈指挥所部庐江军担负佯攻诱敌任务,防备不严,阵列本就散乱,被敌人冲击,瞬间大乱。

    那朱亮祖又驱赶庐江溃兵,直扑东城墙而来,欲要攻击金指挥部侧翼。费指挥急率本部人马拦截,奈何敌军势头正猛,又被庐江溃兵裹挟,未能将其阻住。”

    攻城正酣之际,侧翼却突然杀出一支生力军,以点破面,搅乱全局。

    石山暗道这朱亮祖不仅勇猛,对战机的把握也极为精准!

    “都指挥使见情势危急,亲率中军压上,连斩数名贼将,终将朱亮祖与其大队分割,团团围困。”

    吴国兴眼中闪过一丝对常遇春当时神勇的钦佩,随即又被懊恼取代。

    “都指挥使见朱亮祖勇悍,起了好斗之心,亲自邀斗此人。不料那厮狡诈凶悍,战不过几合,突然从后腰扯出秤砣大小流星锤,猛地掷出,都指挥使刚格开侧面刺来的一枪,回身不及……”

    吴国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又听到了那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正中左肩!幸赖元帅所赐铁甲精良,卸去大半力道,肩胛骨未碎,但甲叶凹陷,险些跌落下马。朱亮祖趁着混乱,硬是从包围圈的薄弱处撞了出去,又有北门遁入城中。”

    流星锤锤作为战场暗器,也就秤砣大小,携带隐蔽,出其不意,威力足以击伤甚至击杀披甲目标,但绝非演义中那种开山裂石的夸张兵器。

    朱亮祖能在身陷重围的情况下,精准把握战机,以暗器伤敌制造混乱并成功突围,这份临危不乱的狠辣与战场嗅觉,确实不容小觑。

    但若仅凭此一战,就断定此人勇悍绝伦、不可力敌,却也言过其实。

    常遇春此战确实有些轻敌,主动请罪的原因,石山也心知肚明。

    红旗营自濠州起兵以来,攻城拔寨势如破竹,鲜有三日不克之城。唯独常遇春主攻的庐江和的六安两城,接连遭遇挫折。

    庐江尚可推诿于连日阴雨,六安之战,却是实打实的被敌军出城反击,常遇春还因自持勇武,而被敌将所伤,对于其人来说,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常遇春遣使替自己请罪,与其说是畏惧责罚,不如说是内心难以排遣的羞愤与自责在驱使。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日益强盛,敌人亦非原地踏步。以往传檄而定,一鼓而下的攻城战,本就不是常态。往后攻城掠地,遭遇强敌,陷入鏖战拉锯,将是常事。”

    石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伯仁临阵决断,亲率精锐阻敌,迅速控制形势,处置得很好。困敌后,堂堂主将冒险邀斗,致自己受伤,顽敌逃脱!就罚他……战后回捧月卫做我一旬亲卫,并为所有轮训军官讲解此战之失!”

    这个处置对某些人来说有些轻,但对好面子的常遇春来说,绝对不好受,希望这厮能从中吸取教训,不要一冲动就与敌邀斗,将帅的勇武不是这么用的!

    至于攻城战越来越难打之论,却不是为常遇春开脱,而是基于对天下大势清醒研判得出的结论。

    江北战乱已近一年,大浪淘沙,能在乱世中崭露头角的,岂有庸碌之辈?元廷为续命,疯狂抛出“荐才令”“纳粟补官令”等律令,以高官厚禄、合法割据为饵,诱惑地方豪强为其卖命。

    以往,元廷横征暴敛,变钞、逼捐、括马,根本没把天下万民当人,反复折腾,刘福通、芝麻李这等大户豪强都深受其害。

    这些人没得选,才不怎么排斥高举“正税免捐”大旗,维护社会基本稳定的红旗营,但也不怎么支持,因为石山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友好。

    拉一派打一派虽然做得巧妙,可明眼人还是能看出石山对既得利益群体的戒心。

    即便没有又拉又打,红旗营“正税免捐”也更倾向于保护底层百姓的利益,却实实在在地砸碎了许多地方大户赖以盘剥小民的“包税”饭碗。

    但如今,元廷为求延续腐朽统治而饮鸩止渴,已经全面放开各种禁令,鼓励豪强士绅练兵平乱,但凡有点实力的豪强,有几个能拒绝“裂土封侯、威福自专”的诱惑力?

    红旗营以后的扩展只会越来越难,战斗也只会越来越残酷,越来越难打,六安朱亮祖,不过是这汹涌浪潮中跳出的第一朵显眼浪花罢了。

    石山如此奇怪的处罚,却让吴国兴看到了元帅对都指挥使的满满的关爱,他明白元帅更关心战局本身,又补充道:

    “元帅明鉴!此战,我军伤亡有近六成在陈指挥部,遭突击未列阵所致。敌军大部伤亡,则是在被我军包围之后,只要我军结阵相抗,敌军便再难寸进,冲势立颓。”

    吴国兴这番补充,进一步佐证了石山的判断。

    陈通统率的庐江军虽然打退了“彭祖家”两次进攻,却是胜在地利人和,实际战力其实并不强。其部本就整训不足,又首次远离本土攻城,士气不高,遭敌军突击,伤亡较大很正常。

    而后续战斗结果,则证明了六安守军阵战能力并不强,其部开始能够击穿陈通、费聚两部,主要原因还是其主将勇悍,又出其不意。

    常遇春受挫后没有因怒兴兵,强攻泄愤,而是选择收拢部队,救治伤员,重整旗鼓,这份冷静,已让他立于不败之地。破六安,只是时间问题。

    石山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这位口齿清晰、观察入微的信使身上。此人汇报条理分明,对战场细节把握精准,还能分析出不同部队的伤亡原因和敌我战力特点,在什长一级的军官中,实属难得。

    “听口音,吴什长是钟离人?可曾读过书?何时投军?”

    扩营建卫后,石山下放的一些权力,比如什长由各卫自行选拔培训,只有队率及以上军官才需石山亲自把关,并须经过捧月卫军官轮训营。

    吴国兴只是个什长,之前没能进入元帅法眼,今日卖力表现,就是为了引起石山关注。此刻,元帅相询,吴国兴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忙挺直腰板,恭敬回答:

    “回元帅!末将正是钟离岗圩人,家中薄有田产,曾随乡塾先生开蒙数年,略识文字,粗通文墨。末将于今年三月初九,方投效义军,补充兵训练结束后,就在常都指挥使麾下效力。”

    红旗营占据濠州后虽然一直征兵,但考虑到钱粮压力和实际需求,最初征兵规模并不大,直到吴六斤率队攻取怀远后,需要多线作战,石山才扩充了战训营,加大征募训练补充兵的力度。

    吴国兴身材魁梧,举止沉稳透着练家子的底子,还“略通文墨”,显然是地方上的豪强或殷实之家子弟。这与当初徐达的境遇何其相似?都是初期观望,舍不得家业,不敢贸然押注红旗营。

    直到三月份,石山击溃元将彻里不花,完成八卫扩编,展现出割据一方的雄厚实力后,吴国兴才下定决心投军,错过了最初那波“从龙”扩编的升官潮,再想从普通士卒中崭露头角,难度陡增。

    但此人能被常遇春派做信使,便是对其能力和见识的认同,石山自然也能看出吴国兴有潜力。

    军队是大丈夫乱世立身之基,对有潜力的军官苗子,石山都不吝拉拢和培养,早已如吃饭喝水般成了本能,他见吴国兴一路疾驰而来,嘴唇干裂,浑身都是汗泥,形象颇为狼狈,扬声唤道:

    “华云龙!”

    “末将在!”一名与吴国兴体形相仿的年轻军官应声出列,目光炯炯有神。

    “由你安排吴什长食宿,再将你的换洗衣服送一套于他。回头,我再给你置办一套。”

    华云龙是定远人,今年刚好二十岁,鲁钱河之战后就被整编入邵荣所部,此后积功升至队率,接受军官轮训期间被石山看中,留其在捧月卫任职。

    这种交流乃是红旗营成立之初就形成的惯例,也是石山压制麾下各山头的手段之一,不能积极适应这一套的营指挥使永远都别想再进一步。

    而在这种轮训、交流中,大量真正有能力的后起之秀,却因为进入元帅视野,而能得到更多的培养锻炼机会,获得比常人更快的进步。

    华云龙便是这一制度的受益者,留在元帅身边后,每日都充满干劲。

    今日也是如此,一套换洗衣服,很不起眼的小事,却让吴国兴和华云龙都感受到了元帅对自己的重视,二人心潮澎湃,几乎同时单膝跪地,谢道:

    “谢元帅厚恩(赏赐)!”

    待华云龙领着难掩激动的吴国兴退下后,石山便命亲卫起驾返回城中,并命冯国胜在行辕等候。

    石山虽然坚信常遇春必定能够攻克六安,但时局不等人。

    安庆路“彭祖家”与元军激战正酣,江南徐宋政权已与元军和地主武装拉锯相持,徐州芝麻李仍被元军压着打,淮南行省兵马近期也出现在滁州、五河等地,红旗营的外部环境并不好。

    更重要的是,大军西进,连接濠州老巢的咽喉要地——合肥,尚左君弼这个“杂牌”手中,还未纳入红旗营直接统治,主力顿兵六安城下的时间越久,风险就会越大。

    回到行辕,冯国胜已经候着了。

    “元帅!”

    “国胜,”

    石山言简意赅地告知了六安之战情况,又布置作战任务。

    “伯仁小挫,左肩受创,但无碍指挥。六安军整体战力不强,唯朱亮祖此人狡悍,此战不宜迁延太久。你部今晚就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开拔。抵达后六安后,听从伯仁调遣!”

    冯国胜闻战则喜,得知六安居然还有能击伤常遇春的悍将,眼中更是燃起熊熊战意。

    “末将领命!定与常都指挥使同心协力,踏平六安,生擒朱亮祖,献于元帅帐下!”

    ……

    注:三国时,庐江郡包含今安徽六安、舒城、霍山、庐江等市县及寿县部分地区,远非元末的庐江县可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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