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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斥君弼先定上下


梁县,石山帅帐。

    左君弼甫一入帐,就径直趋步上前,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伏于地,行大礼参拜,高呼:

    “末将左君弼,拜见元帅!”

    石山素来务实,左君弼既然已经服软,并亲自来了,就没有必要在这些礼节上折辱对方,他双手虚抬,声调沉稳平和,道:

    “左将军请起。”

    左君弼没听出石山话语中有愠怒之意,心头稍宽,再拜起身,悄然抬眼,打量这位威震淮扬的石元帅,只见他身量约六尺,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星目含威,阔口隆鼻,端的是龙章凤姿!

    其人正走神间,忽听石山道:

    “左将军,可曾见过大元天下舆图?”

    大元对可用于行军作战的舆图管控极严,庐州路总管府仅有辖下各州县舆图,每地还被分割成若干份,全图则非常抽象,不熟地理的人都很难看得懂。

    左君弼自十二岁开始,就被其父左武带在身边,常年生活于军中,自然看得懂舆图。

    只是他也就看过庐州路州县舆图,河南江北行省如何都不知道,更别提大元疆域图。

    “末将见识短浅。”

    左君弼不知石山用意,只能老实回答道:

    “只看过庐州舆图,实是不知天下有多大。”

    石山自没有羞辱左君弼的意思,直接道明自己的用意。

    “本帅帐中,恰好有一幅天下舆图。左将军,可想一观天下全貌?”

    图册典籍都是一方势力的机密,舆图更是军国重器,岂可轻易向外人展示?

    石山此举,相当于正式接纳了左君弼的投诚,不再把合肥军当外人。

    左君弼以己推人,并不认为石山会给自己看“真图”,但石元帅做足了礼遇降将的姿态,他还是知道该如何做的,当即再度拜倒,语带哽咽地道:

    “元帅不以末将私心相责,反以军国重器相示。元帅胸襟开阔如海,真明主!末将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日后但有驱策,君弼万死不辞!”

    其人言辞恳切,但眼底深处,仍藏着一丝对扣留的隐忧。

    石山暗自摇头,左君弼用力过度,表演痕迹太重,分明还是怕自己会扣留他,眼皮子还是浅了。

    待左君弼再起身,已有亲兵上前,拉开帷幕,展现出挂在墙壁上的巨幅大元疆域图,其人只看了一眼,就目瞪口呆,僵立当场,震惊得无以复加。

    图上,山川如脉,江河如带,道路纵横,关隘星罗,城池棋布。标注密密麻麻,精细异常,其绘制之法,也迥异于朝廷旧图,却隐隐自成体系,实远较后者详实!

    这,这哪是什么“假图”?“真图”都没有这么真!

    怕是大都深宫中秘藏的天下舆图,也比不上眼前这副舆图精细吧?

    石山很满意左君弼看到大元疆域图的震骇,该图的底图是他结合后世记忆绘制,再添加这大半年里搜集的州县、要冲等信息,因而淮西一带绘得最为详细,而离淮西越远的地方,则越简略。

    “左将军,近前一步,找一找合肥所在位置。”

    石山的声音将左君弼惊醒,赶紧上前。

    帐内采光不是很好,左君弼开始站立的位置有点远,看不清图上的注记信息,待他近前细看,呼吸骤然急促——太详细了,更恐怖的是山川道路,竟似按比例缩于布上!

    左君弼已经可以肯定,大元绝对没有这样的舆图,此图只能是石元帅独门秘藏。

    “在,在这里!”

    合肥的位置倒是很好找,毕竟淮西一带的标绘最为密集,左君弼很快就找到了,手指到了合肥所在位置,目光却粘在图上,再难移开。

    左君弼往日虽也知道一些天下各地的信息,却无如此直观的概念,今日站在这幅巨型舆图前,方才知道——太大了!

    东临浩渺沧海,西极巍峨葱岭,南抵瘴疠琼岛,北接苦寒雪原。大元疆域,竟如此辽阔浩瀚!

    在整个大元疆域面前,父亲为之征战一生的庐州路,似乎不值一提。

    难怪朝廷不惧各地民变,实在是国力鼎盛至此,即便整个河南全燃战火,朝廷仍能从容调动另外九个行省的人力物力围剿义军。

    更令他肝胆俱颤的是——石元帅能将此等国之重器,坦然示于己前,说明背后藏着的撒手锏只会更多更厉害,又该是怎样超越他认知的存在?

    实话说,这幅图还只能算是草图,缺很多关键信息,也有很多纰漏,勉强可用于百万大军作战的战略指挥参考,给左君弼看了也就看了。

    那种绘有等高线、标注水系丰、枯水期变化等详细信息的战术地图,自不会公开。

    见左君弼心神已为舆图所夺,石山沉声道:

    “当今局势,相信左将军也知道。困守合肥孤城,非长久之计。将军以为,合肥的出路在哪里?”

    左君弼悚然回望石山,言辞恳切,近乎哀求地道:

    “元帅,君弼虽略通军务,却没什么大志,此生唯愿守得祖宗基业,护佑一方桑梓,绝无他念啊!”

    原历史位面,左君弼先投彭祖家反元,在彭祖家精神领袖彭莹玉战死后,其人独据合肥,将占据无为和含山的李普胜、赵普胜等人赶下水,随后又压着巢湖水军打,也算是一方小诸侯。

    但面对各方争霸风起云涌的天下局势,左君弼却窝在合肥十多年不挪窝,不降、不走、也不进取,在元末众多乱世反王中,也算是一绝。

    石山并不知道这段历史,也不清楚左君弼的性格,仍如平日指导麾下军官进行图上战术推演一般,循循善诱地道:

    “左将军多虑了,咱们只是纸上谈兵,权作沙盘推演,别无他意。将军既通军略,又熟悉庐州路地理,还请不吝赐教。”

    左君弼吃不准石元帅的真实想法,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却不能不接这话题了,当下咬牙,语带苦涩地道:

    “元帅容禀,非是末将推脱,实乃合肥地处彭祖家与红旗营夹缝之中,东、北、南三面皆无进取空间,唯有西面的六安州和舒城县两地,或可一探。

    但合肥为庐州路路治,城坚池深,人力众多,钱粮充足,远非偏远的六安和舒城可比。这二地再往西,便是刘福通、徐寿辉红巾军啸聚之所。

    末将愚见,弃合肥之实,而逐六安、舒城之虚,乃至陷于多方夹击的危险局面,实是取祸之道。”

    其人这番话半是分析当下局势,半是借机向石山表露心迹。

    石山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此正好,今日向左君弼展示天下舆图,本就是他想要的切入点。

    “左将军谬矣!”

    石山慨然长叹,手指舆图,声若洪钟,道:

    “处此乱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亡!你看大元这万里疆域,何其广阔?淮西于整个天下,不过一隅,合肥更如弹丸!

    若你我皆裹足不前不知进取,待元廷从容收拾了各路义军,再挟万钧之力压来——”

    他目光如炬,直视左君弼,接着道:

    “纵我红旗营坐拥四路八城,亦难撄元廷大军锋芒!你这合肥一孤城,纵是金城汤池,又如何经得起这万钧之力反复碾压?!”

    左君弼在图上找到庐州路所在位置时,其实就已经有些动摇了。

    其父临终前也曾说过“处乱世,不进则死”这样的话,彼时他却并未能理解其深意,此刻结合天下舆图,才明白这番话里蕴含的无尽杀机。

    其人从小被左武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灌输得最多的就是“守业传承”之道,那套应对承平年代的钻营策略。

    但此等伎俩,面临天崩地裂的乱世,却脆弱得如同薄冰!

    究竟该何去何从?

    残酷现实与固有理念不断冲突,左君弼只觉头痛欲裂,汗透重衣,躬身求教:

    “末将愚鲁,不识天倾之险!恳请元帅……指点迷津!”

    石山颔首,竟上前一步,拉住左君弼冰冷的手,引至图前,道:

    “君弼,你看这如画江山如此广阔!仅凭石山一己之力,何时能驱尽胡虏,再造汉家山河?我愿与你,愿与天下所有反元志士携手,共襄此壮举!”

    携手?

    左君弼心中警铃大作,红旗营是头能吃人的斑斓猛虎,合肥军最多也就是偷鸡吃狐狸,猛虎岂会与狐兔携手?二者根本不是一个力量层次,与红旗营“携手”的风险太大了。

    石山见左君弼眼神闪烁,就知这人又起疑心了,索性挑破窗纸,道:

    “你此番献城易帜,实为形势所迫。我若以力相逼,反显趁人之危,徒惹上下相疑。合肥军马,我暂时便不谋取了!但——”

    石山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盯着左君弼,道:

    “你我两部须得互通有无,守望相助,日后遇强敌来犯,方能同气连枝,共御外侮。”

    石山确实没有骗左君弼,毕竟大元疆域实在是太辽阔了,靠红旗营包打天下根本不现实。

    天下反元豪杰何其多,总有不愿交出兵权受他人掌控的豪杰,暴元未被推翻之前,双方完全可以在兼并、联盟之外,再探索建立新的合作模式。

    左君弼却敏锐捕捉到“暂时便不谋取”六个字,暗道石元帅倒也坦荡,但父亲“紧握兵权”的遗训如烙铁般印在心头,他又如何敢交出兵权任人宰割?一句质问脱口而出:

    “那,日后呢?”

    “日后?”

    石山松开左君弼的手,目光如深潭般凝视其人,反问道:

    “你说,明知道败了就会身死族灭,天下为何还有这么多豪杰前赴后继造鞑子的反?”

    若换旁人,可能要扯“鞑子无道,致民怨沸腾天下汹汹”之类的大话,但左君弼出身元廷鹰犬之家,合肥左氏本就依附大元而富贵,其人反元也只是为了延续自家富贵。

    这等大义之言,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左君弼挣扎半晌,方才有些底气不足地道:

    “别人如何会反,末将见识浅薄,不敢妄下结论。末将只是深感元帅仁义,不忍阖城军民再遭鞑子驱使屠戮,愿附元帅骥尾,共戮鞑虏,光复华夏,绝无他念。”

    “错!”

    石山断喝!手指猛然点向左君弼的心口,随即又指向自己胸膛,朗声道:

    “豪杰反元,只是因为有反元之力。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鞑子无道也好,有道也罢,只要其治天下失之于‘宽’,纵容地方豪强截赋税、蓄私兵、聚人望,想反就能反。那这天下,就会永无宁日!”

    石元帅这番话说得太直白了,便如利刃,剖开了反元烽火下最血腥的真相。

    左君弼却无法反驳,只觉得如芒在背,冷汗涔涔——合肥左氏不就是因为有实力,才造的反么!

    石山见他有所触动,趁势进逼,字字如锤地道:

    “但凡新朝定鼎,必会改弦更张,尽革前朝积弊!日后,不管是徐宋、还是我红旗营,抑或他人主掌神器,定鼎天下,还会容许大元这套‘豪强遍地、想反便反’的局面继续存在么?”

    石元帅目光灼灼,似能穿透人心,盯得左君弼心底发寒。

    “君弼!时移世易,旧经验解决不了新问题。江北江南遍地烽火,天下剧变在即,鼎革大势已无可阻挡。你若还因一己私欲而执迷不悟,抱残守缺……”

    石山的声音陡然转寒,喝道:

    “必被这滔天巨浪,碾为齑粉!”

    轰!

    左君弼如遭雷击,父亲临终的嘶吼与石元帅冰冷的预言在他脑中疯狂纠缠和撕扯,其人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讷讷不能成言:

    “末将……末将……”

    红旗营现在其实并无实力拿下合肥,而且,左君弼是左君弼,合肥军是合肥军,就算左君弼真心愿降,这些既得利益群体又哪有这么容易放弃自己的利益?

    石山今日这番操作,就没想过能一举成功,本就只是一步闲棋,撒下种子,待其生根发芽,时机成熟,再来收割。

    见左君弼思想顽固,非一日可化。石山便不再多言,袍袖一挥,道:

    “石某言尽于此,你,且回去细思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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