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
整个报告厅，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自己的心跳声。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将主席台上对峙的两人照得忽明忽暗。
傅深的脸色，比他身上的白大褂还要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许南辰会以这种方式，闯入他为自己精心搭建的审判庭。
“许南辰，你这是干什么？这里正在召开新闻发布会，请你立刻下去！”傅深厉声喝道，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许南辰置若罔闻。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双双充满好奇、质疑和期待的眼睛，然后落在了坐在第一排，被记者们团团围住的赵刚身上。
“赵先生。”他开口，声音通过话筒传遍了整个大厅，清晰而沉稳。
“我知道你恨我，你认为我毁了你的儿子，骗了你的钱。但作为一个医生，在宣判我的罪行之前，我有责任告诉你，你的儿子到底生了什么病。”
他没有辩解没有指责，第一句话依然是关于病情。
赵刚浑身一震，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许南辰按下了翻页笔。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清晰的图表。
“这是赵小宝术后五天内，血肌酐指标的变化曲线。”许南辰的手指，指向屏幕上那条陡峭得近乎垂直的红色线条。
“正常的术后肾功能波动，绝不会是这样。这条曲线，是典型的急性中毒反应模型。”
台下的记者们开始骚动，一些懂行的医学记者，已经看出了不对劲。
“中毒？”
傅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抢过话头。
“许医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海城第一医院的特护病房里，给一个九岁的孩子下毒？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我们用证据说话。”
许南辰再次按下翻页笔。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张图谱，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峰值和数据。
“这是我们检验科的同事，连夜用液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对患儿术后第四天下午的血液样本，进行成分分析后得出的图谱。”
他身后的检验科主任适时地上前一步，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份报告的权威性。
“我们在这份血样中，检测到了一种本不该存在的物质。”许南辰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指向图谱上一个最显著的波峰。
“它的名字，叫马兜铃酸。”
“马兜铃酸！”台下，一名资深医疗记者失声叫了出来。
“那不是剧毒物质吗？国际癌症研究机构早就把它列为一类致癌物，而且对肾脏有强烈的、不可逆的毒性！”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报告厅彻底炸开了锅。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只是在看一场医患纠纷的热闹，那么现在，事件的性质已经急转直下，变成了一起性质恶劣的中毒案件。
赵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不是医生，但他听懂了剧毒和不可逆这几个字。
他猛地回头，看向人群中同样面无人色的妻子王秀兰。
“而这种剧毒物质的来源，”许南辰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刺向了问题的核心。
“就来自这个。”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高清的植物照片，正是老王带给他的那些药渣。
“马兜铃，一种在民间被广泛误传为补药的草药。赵先生，王女士，我想请问，在术后第四天下午，是不是有家人给孩子喂食了用这种草药熬制的汤？”
王秀兰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她听不清许南辰在说什么，但她看懂了屏幕上的照片，看懂了丈夫那质问和惊恐的眼神。
赵刚如遭雷击，他想起来了。
那天，他妈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一个保温桶，说是给孙子求来的神仙方子，能让孩子好得快。
他当时还嫌老太太封建迷信，但拗不过她，就让妻子给孩子喂了小半碗。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碗爱心汤，竟然是穿肠的毒药！
“不……不可能，那是我妈。”赵刚喃喃自语，脸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现在，我们再回头看傅院长准备的这份PPT。”许南辰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拿过傅深面前的电脑，将画面切了回去。
“傅院长的调查结论是，我为了追求速度，使用了未经充分论证的缝合技术，从而导致了并发症。”许南辰指着PPT上的字，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那么我想请问傅院长，您所谓的调查小组，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都调查了些什么？你们有没有询问过家属，孩子在术后是否摄入过外来食物？”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患儿血样指标的异常陡升？你们有没有将这些最基本、最关键的排查因素，纳入你们严谨、科学的调查中？”
他每问一句，傅深的脸色就白一分。
“还是说。”许南辰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你们的调查，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目的，把我钉死在操作失误的十字架上。”
“至于真相是什么，至于那个九岁的孩子为什么会突然肾衰竭，你们根本就不在乎！”
这番诛心之言，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傅深的脸上。
台下的记者们不是傻子，他们瞬间就嗅到了这里面不同寻常的味道。
镜头刷的一下，全部从许南辰身上，对准了主席台上那个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的傅深。
“傅院长，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您的调查报告，完全忽略了中毒这个关键因素？”
“傅院长，您的调查小组是否涉嫌恶意引导舆论，构陷同事？”
“请问您和许医生之间，是否存在个人恩怨？”
无数个尖锐的问题，像炮弹一样砸向傅深。
他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狼狈地重复着：“不是的，是误会，我们还在调查中。”
而别墅里，正端着红酒杯，欣赏着直播画面的林晚意，手中的高脚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毯上，殷红的酒液，像鲜血一样蔓延开来。
她看着屏幕里那个从容不迫、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像跳梁小丑一样被记者围攻的傅深，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又输了。
输得比上一次还要彻底，还要难看。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在对方绝对的专业实力和滴水不漏的逻辑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许南辰没有再理会傅深的狼狈。
他走下台穿过人群，来到瘫倒在地的赵刚夫妇面前。
他蹲下身，扶起泣不成声的王秀兰，然后看着失魂落魄的赵刚，语气恢复了一个医生该有的平静和温和。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马兜铃酸的毒性很强，但幸运的是，我们发现得还算及时。”
“孩子需要立刻进行血液灌流和持续性血浆置换，清除体内的毒素。费用会很高，后续的康复治疗，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赵刚嘴唇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污蔑、被自己逼到绝境的男人，在此刻，关心的依然是儿子的病情。
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扑通一声，对着许南辰跪了下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许医生，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许南辰默默地将他扶了起来，只说了一句：“我是医生。”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这一刻却重如千钧。
报告厅里的骚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和肃然起敬的目光。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这一幕。
他们记录下的，不再是什么医患纠纷，而是一个医者在面对泼天脏水时，所展现出的，最纯粹的仁心与担当。
风波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许南辰没有成为身败名裂的罪人，反而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构陷中，完成了一次涅槃。
他的名字，将和医德两个字一起，被整个海城所铭记。
而始作俑者傅深，则在一片鄙夷和唾弃的目光中，被闻讯赶来的院长和保安请离了报告厅。
他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彻底结束了。
许南辰没有在报告厅多做停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去救那个还在病床上的孩子。
他穿过人群走向病房，身后是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走到门口时，他看见苏晴正等在那里眼眶红红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她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走上前，自然而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然后把手里的保温桶塞给他。
“猪肚鸡汤，我炖了一下午。”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又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
“快去吧，救人要紧。我等你下班。”
许南辰看着她，心中那根因为连日作战而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接过保温桶，点了点头，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浅的弧度。
人间纷扰，不过如此。
而灯火阑珊处，总有一人在为他煲着一碗暖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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