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拍卖大会的喧嚣散去后，东海郡府的广场恢复了宁静，但一股由金钱和欲望交织而成的暗流，却在整个郯县，乃至更远的地方汹涌。那些拍得股份的商贾，一个个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山在向他们招手。而那些没拍到的人，则捶胸顿足，四处打探，希望能从中标者手里匀得半份股份，哪怕加价也在所不惜。

扶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嬴衍的佩服又深了一层。这位六岁的弟弟，不仅为大秦筹集了建十座盐场都绰绰有余的巨款，更重要的是，他凭空创造出了一个名为“股份”的东西，将天下间最精明、最富有的一群人，变成了新盐政最忠实的拥护者。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一支队伍便再次从城外大营出发，向着海边进发。

队伍的构成很奇特。最前方，依旧是蒙恬亲率的铁甲精兵，肃杀之气弥漫。中间，是扶苏和嬴衍的马车。而队伍的后半段，则跟着十几辆装饰各异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正是昨天在拍卖会上豪掷千金的“大秦盐业总公司”的新晋股东们。

这些商贾，昨日还高高在上，今日却像小学生春游一样，个个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他们要去亲眼见证，那个能“产量百倍，成本十分之一”的神奇盐场，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马车里，扶苏正在闭目养神。连日来的操劳，让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这种亲手改变一个地区，影响无数人命运的感觉，远比在宫中读万卷书来得更真实，更让人着迷。

“大哥，你看，到海了！”嬴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扶苏睁开眼，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一股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大海独有的腥味。远处，一条白色的浪花线在天际翻滚，发出阵阵轰鸣。他们已经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了。

车队最终在一片广阔的滩涂前停了下来。

众人下了车，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搞蒙了。

这里没有沙滩，没有奇石，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坦的黑色泥沼。退潮后的滩涂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几只海鸟在泥地上蹦跳着，啄食着什么东西。

“殿下……我们……我们就在这里建盐场？”一个身材滚圆，姓郭的关中商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鞋子已经陷进了软泥里，正费力地往外拔。

他的问题，也是所有商人心中的疑问。这地方，除了烂泥就是臭水，怎么看也不像能产出雪白食盐的宝地啊。他们花大价钱买的股份，不会是打了水漂吧？

扶苏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嬴衍。

嬴衍正踩在一块还算坚实的泥地上，背着小手，像个小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地勘察着地形。他时而弯腰抓起一把黑泥，放在鼻子下闻闻，时而又眺望远方的海面，嘴里念念有词。

“嗯……潮汐落差够大，日照充足，地势平缓，土质黏性适中，不错，不错，就是这里了！”嬴衍最终拍了拍小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看到一群商贾那满脸疑惑和担忧的表情，不由得乐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地方不行？”他奶声奶气地问。

众商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胆子大的附和道：“回国师大人，我等愚钝，实在是看不出这片烂泥塘，如何能变成金山银山。”

“嘿，你们不懂了吧！”嬴衍小手一挥，指着这片广阔的滩涂，用一种传授天机般的语气说道，“这叫‘滩涂’，对你们来说是烂泥，对我师父来说，这可是比金子还宝贵的‘盐田基’！就是要这样平坦的地，才能让海水均匀地流进来。就是要这样的黏土，才能保证修好的盐池不漏水！”

他走到扶苏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大哥，可以开始了。让工匠们按照我画的图纸，先用木桩和绳子，把各个池子的范围给标出来。”

扶苏点了点头，立刻下令。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工匠和役夫们，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抬着一捆捆的木桩，扛着一卷卷的麻绳，在嬴衍的指点下，开始在这片广阔的滩涂上，进行测量和标记。

“这里，是纳潮口，要建一个大闸门，涨潮的时候打开，让海水灌进来！”

“从纳潮口过来，这片最大的，是蒸发池。要分成好几格，让海水在里面慢慢流，太阳会把大部分水晒干。”

“那边，地势稍微高一点的，是结晶池。等蒸发池里的水变得很咸很咸了，就引到这里来，雪白的盐巴，就会在这里出来！”

嬴衍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在泥地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发号施令。他的声音清脆响亮，思路清晰无比。那些经验丰富的工匠，起初还对这个小娃娃的指挥有些不以为然，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小国师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无比，每一个步骤，都蕴含着他们无法理解的道理。

商贾们站在远处，看着滩涂上渐渐被勾勒出的巨大方格网络，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心中的疑虑，已经消散了大半。看这架势，绝不是儿戏。太子和国师，是动真格的。

蒙恬站在扶苏身边，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穿梭指挥的小小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惊奇。他低声对扶苏说道：“殿下，国师大人……真乃神人也。如此复杂的工程，在他口中，竟如孩童堆沙堡一般简单。”

扶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嬴衍，心中充满了骄傲和庆幸。有此麒麟之弟，何愁大秦不兴！

就在这时，嬴衍又跑了回来，他指着规划图上最角落，也是地势最低洼的一个小池子，对扶苏和商贾们说道：“还有这里，这个池子叫‘苦卤池’。等结晶池里产完盐，最后剩下的那些又苦又涩的黑水，就会流到这里来。”

一个商人好奇地问：“国师大人，那这池子里的水，岂不是废物？”

“废物？”嬴衍眼睛一瞪，“我师父说了，天底下没有废物，只有放错了地方的宝贝！这苦卤水，可是宝贝中的宝贝！”

“哦？此话怎讲？”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嬴衍故意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地说道：“用它，可以点石成金……哦不，是点豆成‘腐’！能做出一种雪白滑嫩，比肉还好吃的新食物！而且啊，这东西还能入药，还能做别的好多好多东西呢！”

点豆成“腐”？比肉还好吃？

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但“宝贝”两个字，他们是听懂了。这些精明的商人立刻意识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苦卤池”，很可能又是一个新的财源。他们看向那个小池子的眼神，都变得火热起来。

扶苏看着嬴衍这故弄玄虚的样子，不禁莞尔。他知道，小衍又在为未来的新发明埋下伏笔了。

一切规划就绪，吉时已到。

扶苏走上临时搭建的祭台，亲自主持了这场简单而庄重的奠基大典。他没有说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是用最朴实的话，向天地、向大海、也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了大秦开发海洋、利用海洋的决心。

“今日，我们在此，为大秦万世之基，为万民福祉，奠下第一块基石！从今往后，这片大海，将不再是隔绝天地的屏障，而是我大秦取之不尽的宝库！”

他的话音落下，台下的商贾和兵士们，无不心潮澎湃，振臂高呼。

“大秦万年！太子千岁！”

典礼结束，众人准备返回。嬴衍却还站在海边，望着远处波涛起伏的海面，久久没有动弹。

扶-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小衍，在看什么？”

嬴衍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向往。

“大哥，”他指着远处的海平面，认真地说道，“你说，这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有人，有国家？”

扶苏一怔，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大海的尽头，便是天之涯、海之角，是神仙居住的虚无缥缈之地。

“我师父说，海的另一边，还有很多很多的大陆，上面住着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有的皮肤是黑的，有的是白的，头发是黄的。他们有我们没有的香料，有比黄金还漂亮的宝石，还有好多好多我们没见过的东西。”嬴衍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扶苏的心，被这番话搅动得不平静起来。

嬴衍看着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表情：“大哥，等我们赚了好多好多的钱，你给我造个玩具好不好？”

“什么玩具？”扶苏好奇地问。

“我要一个大大的玩具船！”嬴衍伸开小小的双臂，用力比划着，“要比我们见过的所有船都大！要能装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货，要能跑到海的另一边去，把那些好东西，都给我换回来！”

扶苏看着他那认真的小脸，听着他那充满童趣却又野心勃勃的话，他没有笑，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大哥答应你。等盐场建好，我们就造大秦最大、最快的船！”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满足弟弟的一个“玩具”心愿。这，将是大秦帝国，迈向无尽海洋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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