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以毒攻毒

夜幕降临，咸阳宫内灯火通明。

白日里麒麟殿上的雷霆风暴，余波仍在整个咸阳官场激荡。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被连夜抄家下狱，有人则因为站对了队而暗自庆幸。

整个咸阳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与敬畏交织的复杂气息。

扶苏的东宫，此刻却是一片温馨。

这是他第一次以太子的身份，住进这座象征着帝国未来的宫殿。宫殿里的陈设，都是嬴政亲自下令，按照最高规格布置的。

晚膳过后，扶苏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嬴衍。

兄弟二人坐在柔软的坐榻上，中间的小几上摆着一盘嬴衍带来的“油炸土豆条”。

扶含着一块金黄酥脆的土豆条，蘸了点嬴衍特制的、带着点咸味的“酱料”，放进嘴里。外酥里嫩的口感，伴随着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咸香，让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小衍，此物……真是人间美味。”扶苏由衷地赞叹道。

“嘿嘿，这叫薯条，蘸的这个叫番茄酱，不过现在没有番茄，我让御膳房用山楂和盐弄的，味道差了点，大哥你先凑合吃。”嬴衍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着薯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看着弟弟这副毫无仪态的吃相，扶苏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和放松。

在宫里，他见过的弟弟妹妹不少，但每一个都对他恭恭敬敬，带着疏离。像嬴衍这样，能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吃东西、说笑的，还是第一个。

“小衍，”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签，看着弟弟，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今日在麒麟殿，我才真正明白，父皇为何要给你如此高的封赏。”

他回想起白天嬴衍那番“让百姓吃饱饭”的豪言壮语，以及后来指认奸党时的“神机妙算”，心中感慨万千。

“你那番话，说到了父皇的心坎里，也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以前总觉得，治国应以教化为先，却忘了‘民以食为天’这个最根本的道理。是你点醒了我。”

嬴衍咽下嘴里的薯条，摆了摆手，一脸不在乎地说：“哎呀，大哥，这有啥。我师父说了，当领导的，别整天跟手下人谈什么理想、画什么大饼，先把大家的肚子喂饱，比啥都强。吃不饱饭，谁有心情听你讲仁义道德啊？”

“当领导……”扶苏咀嚼着这个新鲜的词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师父……那位白胡子老神仙，当真是一位奇人。”

“那可不！”嬴衍挺了挺小胸脯，一脸骄傲，“我师父可厉害了！他说，管理一个国家，就像管理一个超大的公司。皇帝是董事长，太子是总经理，文武百官就是各个部门的经理和员工。”

“公司？董事长？总经理？”这些词汇对扶苏来说，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但他听得津津有味。

“对啊！”嬴衍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大哥灌输来自后世的管理学理念。

“你看啊，父皇是董事长，他的任务就是定下公司的大方向，比如咱们大秦公司今年的目标是‘全国人民奔小康，粮食产量翻一番’。然后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这个总经理。”

“你作为总经理，就要把大任务分解成小任务。比如，成立一个‘农部’，专门负责种地。再成立一个‘工部’，负责修路、造工具。然后给这些部门定下KPI，也就是……嗯，就叫‘功绩’吧。”

“比如‘农部’，今年的功绩就是要把土豆和红薯在全国推广开，保证粮食产量达到多少多少。年底完成了，整个部门都有奖金，官升一级。完不成，部门老大，也就是那个尚书，就得挨板子，甚至被开除！”

嬴衍说得口沫横飞，扶苏听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治理国家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理解。什么公司、总经理、KPI，虽然词语古怪，但其中的道理却简单直白，一针见血。

这不就是父皇今天在朝堂上说的“绩效考核”吗？只不过被小衍用更通俗、更有趣的方式讲了出来。

“这……这个‘功绩’之法，确实精妙。”扶苏沉思了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可如此一来，官员们为了完成功绩，会不会不择手段，反而加重百姓的负担？”

“问到点子上了，大哥！”嬴衍打了个响指，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就需要另一个部门，叫‘监察部’，也就是现在的御史台。他们的功绩，不是看粮食产量，也不是看修了多少路，而是看他们抓了多少贪官污G，解决了多少百姓的冤案。”

“这两个部门的权力要分开，互相监督，但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让公司……哦不，让大秦变得更好。这就叫‘权力的制衡’。”

扶苏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权力的制衡！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他一直困惑于如何平衡君权与臣权，如何防止权臣做大，如何让官员们既能尽心办事，又不敢为非作歹。

而嬴衍这番话，给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不再是依靠儒家那套虚无缥M的道德教化，而是用制度、用利益、用监督，来构建一个稳定而高效的体系。

“我明白了……”扶苏喃喃自语，“父皇今日提拔冯去疾暂代丞相，又让王贲将军统领禁军，一文一武，看似是分化拉拢，实则也是一种制衡。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谁也别想一家独大。”

“对头！”嬴衍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哥你真聪明，一点就透！”

扶得了一句夸奖，扶苏非但没有觉得好笑，反而感到一阵激动。他感觉一扇全新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他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六岁的弟弟，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感激。

他一直以为，小衍只是带来了神物，带来了祥瑞。现在他才明白，小衍带来的，是一种足以颠覆整个时代的思想。

这种思想，远比那亩产千斤的红薯土豆，要珍贵一万倍。

“小衍，”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能不能把这些道理，都教给我？”

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向一个人学习。而这个人，是他的亲弟弟。

“当然可以啊！”嬴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我们是兄弟嘛！以后我师父教我什么，我就教你什么。我们兄弟俩一起，帮父皇把大秦公司做成世界五百强！”

“世界五百强？”扶苏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就是……就是天下第一，最厉害的意思！”嬴衍解释道。

“好！天下第一！”扶苏的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嬴衍的小手。

“小衍，谢谢你。从今天起，你不仅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老师。”

嬴衍看着大哥眼中那真诚而炽热的光芒，心里也有些感慨。

扶苏果然是扶苏，脑子就是好使。自己只是把一些现代管理学的皮毛，用大白话讲了一遍，他就能举一反三，领悟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有这样一个聪明又务实的兄长作为继承人，大秦的未来，稳了！

他反手握住扶苏的手，笑嘻嘻地说：“大哥，你别这么客气。以后你当了皇帝，我就是国师，我给你打工，你可得给我发工资啊！我要吃香的喝辣的，还要娶好多好多漂亮老婆！”

扶苏被他这番童言无忌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的最后一丝拘谨和隔阂也烟消云散。

“好！都依你！等你长大了，大哥帮你选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子做妻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兄弟二人的笑声，在东宫的夜色中传出很远。

一个未来的帝王，一个神秘的国师，在这一个夜晚，达成了他们之间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约定。

他们将携手，共同开创一个属于大秦的，崭新的时代。

而此刻，在咸阳城的另一处，气氛却远没有这么轻松。

御史大夫，不，现在应该叫代丞相冯去疾的府邸。

书房内，几个心腹官员正襟危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

“冯相，今日朝堂之事，太过匪夷所思。陛下他……他真的要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凌驾于百官之上吗？”一个官员忧心忡忡地问道。

冯去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陛下的心思，我们不要猜。我们只需要知道，从今天起，那位小国师，我们惹不起。”

他回想起白天嬴衍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至今还心有余悸。

“那……我们日后该如何自处？李相倒了，我们文官集团群龙无首，武将那边，王贲又气焰嚣张……”

“慌什么！”冯去疾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沉声喝道，“陛下让我暂代丞相，就是安抚，也是信号。他还需要我们这些文官来治理国家。王贲不过一介武夫，不足为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眼下，我们最要紧的，不是和武将斗气，也不是去质疑国师。而是要办好陛下交代的下一件事。”

“什么事？”众人齐声问道。

“推广神物，筹建农部！”冯去疾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已经让太子殿下和国师大人主理此事。这是眼下大秦的头等大事，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只要我们在这件事上尽心尽力，做出成绩，让陛下看到我们文官的用处，自然就能重新稳住脚跟。甚至……比以前更得倚重！”

“冯相英明！”众人恍然大悟。

冯去疾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的夜空，幽幽地说道：“时代，要变了。我们若不能顺势而为，就只能被这时代的洪流，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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