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线索

摄政王府的书房中灯火彻夜未熄，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贯彻了整个夜晚。

江律衡坐在案前，有些皱痕的玄色蟒袍在烛光下依旧泛着金丝光泽。

只是这次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堆积如山的军报奏折，而是几份看似寻常的账册，和几封字迹潦草、内容隐晦的密信。

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半斤，只觉书房内的空气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

“查清楚了？”江律衡的声音低沉，带着彻夜忙碌后的疲惫，但半斤却敏锐地捕捉到那被疲惫压抑着的、翻涌的惊涛骇浪。

“回王爷，”半斤回答道，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属下顺着那‘梅’字玉佩的线索，秘密排查了宁国侯府近三年所有明暗账目和与外界的联络渠道。发现宁国侯府名下几家看似经营不善的商铺和田庄，近两年却有数笔来源不明、数额巨大的‘商银’注入，最终的流向还都指向西北边陲几个不起眼、没名号的商号。”

他顿了顿，递上一份誊抄的密信：

“这是从其中一家商号截获的密信，用了特殊的密语，经破译后可以明白其中内容——信中提及的‘货物’已安全运抵‘西边’，‘贵人’甚为满意，后续‘生意’可继续深入，并提到‘王庭密卫’已有人潜入上京，联络方式似乎与一种特殊的火焰蛇纹信物有关。”

江律衡接过密信，目光扫过上面破译后的文字：

“货已抵西，贵人悦，后续可深。王庭黑蝎已入京，凭火蛇纹联络，慎之。”

他的指尖缓缓收紧，薄薄的纸张瞬间被捏出一圈深深的褶皱，同时江律衡手背上也暴起青筋。

“火蛇纹……”他低声重复。

那枚玉佩边缘的火焰蛇纹，瞬间与这密信中的“火蛇纹”重合。宁国侯府的孟祥程、赵西梅，他们竟敢私通楼兰王庭密卫，贩卖国境情报？甚至可能已经引狼入室，让楼兰密探悄悄潜入上京了。

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曳。

“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宁国侯！”江律衡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然的寒意，“本王倒要看看，他们的脖子，够不够硬！”

半斤连忙道：“王爷，这些证据虽不是核心铁证，但足以证明宁国侯府与楼兰有重大勾结，我们是否要……要立刻收网？”

江律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

但还好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语气，却更添了几分凛冽：“不急，若此时打草惊蛇，反而不美。你们继续暗中监视，盯紧宁国侯府和所有可疑商号，务必查清他们传递情报的渠道、接头方式，以及潜入上京的楼兰密探的藏身之处——本王要在合适之时一网打尽！”

“是，属下明白！”半斤领命。

看来王爷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彻底铲除宁国侯府这颗毒瘤。

“另外，”江律衡睁开眼，“务必确保陆婆婆在宁国侯府的安全，绝不能有闪失。”

“是。”

冷院与书房压抑的肃杀之感截然不同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旁人应该察觉不到的腐朽的气息。

紧闭的门窗，昏暗的光线，还有空气中混杂着的浓重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

孟惊寒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一角，身上裹着一条半旧的薄被。

曾经满头珠翠、光彩照人的王妃，如今只剩下一具枯槁的形骸。

她脸上溃烂的疤痕被陆薇之简单处理过，现在虽然敷着厚厚的药膏，但依旧掩盖不住边缘渗出的黄水。

她的眼神空洞，只有在听到门外的锁链有响动时，才会闪过一丝期望的波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光线走了进来，带来一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清冽的沉水香气息，瞬间冲淡了屋内的浊气。

孟惊寒猛地一颤，感觉到来者何人后，下意识地将脸埋进被子里，身体抖得像寒风中摇曳落下的落叶。

江律衡站在门口，看着床上那团瑟瑟发抖、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身影，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眼前这个形容枯槁、面目全非的女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骄纵跋扈、明艳张扬的宁国侯府嫡女的影子？

他缓步走近，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既能看清她，又不会过于靠近那令人不适的气息。

“孟惊寒。”他开口，声音里是深深的惋惜。

被子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抬起头来。”江律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孟惊寒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颤抖着，一点点从被子里探出头。

“王……王爷……”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求您……求您别不要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律衡看着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心中并无任何快意，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厌恶，怜悯，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他念及夫妻一场——纵无情爱，但终究有名分在。

“你错在何处？”他问。

“我不该任性妄为，不该不听陆医女的话……不该……不该攀咬她……”孟惊寒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是我自己没用，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王爷，求您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我……给我找个大夫吧，我不想死……我不想变成这样……”

她那双曾经盛满骄纵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绝望的哀求和对生的渴望，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药膏和脓血，显得更加可怖：

“宁国侯府做了对不起陆家的事情，陆薇之她恨我，她不会真心救我的……王爷，求您给我找个别的大夫……宫里的太医也行！只要能治好我的脸，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闹了！”

江律衡沉默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此刻的示弱和哀求，未必是真心悔过，更多的是对毁容和死亡的恐惧。

他也知道，她的脸，如今怕是神仙也难救了。至于子嗣……他从未想过让孟惊寒怀上他的孩子。

“你的脸……”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本王会让医者尽力医治。至于太医……如今边境不稳，宫中太医各有职守，也不便擅离。而府医院的葛老和陆医女，已是上京顶尖的圣手。”

他顿了顿，看着孟惊寒眼中瞬间熄灭的光，终究还是补了一句：“待边境稍安，本王会为你寻访名医。”

这承诺，轻飘飘的，连他自己都知道希望渺茫。

但此刻，面对这个他曾经名义上的妻子，如今的可怜人，他终究还是无法说出绝情的话。

孟惊寒眼中的光却彻底黯淡下去。

她知道，江律衡的“尽力”和“待边境稍安”，不过是敷衍。

江律衡站在昏暗的光线里，心头一片沉重。他也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令他难过的冷院。

门外，清冷的月光洒在回廊上。而府医院内，静谧安宁。

陆薇之正对着一盏油灯，仔细研究着几株晒干的西域草药。葛洪则在一旁捣鼓着他的瓶瓶罐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门被轻轻推开，江律衡走了进来。

葛洪立刻噤声，挤眉弄眼地溜进了里间，留下陆薇之一人。

陆薇之放下手中的草药，起身行礼：“王爷。”

江律衡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那枚“梅”字玉佩，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这玉佩，物归原主。”他说，“本王已查清其来历，的确与楼兰王庭密卫有关。宁国侯府的罪证确凿，只待时机合适时收网。”

陆薇之看着桌上那枚熟悉的玉佩，心头一震。他查清了？这么快？而且他竟然把玉佩还给了她？

她抬起眼，对上江律衡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沉重、决断、安抚。

“多谢王爷。”她垂下眼帘，不去细究心中的复杂，伸手将玉佩收回袖中。

江律衡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头那点因玉佩而起的戾气，又被一种微妙的怜惜取代。

“边境的事，还有你外婆的安危，你都无需忧心。本王自有安排。”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至于孟惊寒，她如今已不足为虑。你……你安心在府医院钻研医术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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