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除之而后快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内，气氛随着大缓缓走来的幼帝和太后的进入而变得肃穆起来，原本叽叽喳喳的臣子们也安静下来。
高坐龙椅的皇帝，却只是个懵懂无知的摆设，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孩。而珠帘之后那位面容隐在垂帘的阴影中，一身明黄色凤袍的太后，才是真正的权力掌管者。
虽是女子，但太后的声音却沉稳有力：
“楼兰那群蛮夷之人，屡犯我朝边境，其心之恶毒，实在可诛！可摄政王日夜操劳军务，为朝廷殚精竭虑，哀家念其忠诚，但也甚为忧心。”
她声音的声量不高，却一字不差地清晰地传入每个朝臣耳中：“国本攸关，社稷为重。摄政王虽年少有为，但如今膝下依旧无所出，此非社稷之福，亦非江家之幸。”
她的话锋陡然一转，将矛头从楼兰指向摄政王府：“哀家听闻，王妃孟氏，入府数月却一直体弱多病，至今未能为江家开枝散叶。哀家不得不思考，这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最后两个字，带着毫无掩饰的质疑。
身姿挺拔如松的江律衡立于百官之首，一身玄色蟒袍更衬得面色明净，看不出丝毫波澜。
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和袖中微攥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些许情绪。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不等江律衡开口，刑部尚书谢本铭便迫不及待地一步跨出，一股子义愤填膺的架势，“虽然摄政王为国操劳，鞠躬尽瘁，但如今陛下年幼，辅佐朝政还得依靠摄政王府。所以摄政王的子嗣一事绝对关乎国本，岂能轻忽？而这王妃体弱还久病不愈，恐怕难以但此大任——臣等恳请太后娘娘、摄政王，为江山社稷计，为江家香火而广纳贤淑，早定侧妃，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附议！”“臣附议！”
......
谢本铭身后，平日里与宁国侯府走得近、或本就对江律衡权势有所忌惮的几位官员，听完这番“慷慨陈词”便如同得了信号般，纷纷出列附和。
一时间，殿内响起一片“恳请纳妃”的声浪，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暗藏机锋，将江律衡架在了火上烤。
江律衡面子上依旧冷漠看似不为所动，但目光却冷冷扫过谢本铭那张看似忧心社稷天下、实则包藏私心的老脸。
好一个谢本铭！好一个“为江山社稷计”！
他儿子谢瀚川在清心寺干的那些龌龊事，真当他不知道？他尚未发难，如今倒倒打一耙先跳出来装忠臣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稳有力的声音一响起，便凭着自带的威严敢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太后娘娘的关怀，臣感激涕零；谢尚书及诸位同僚忧心国本，其心亦然可嘉。”
“但如今摆在眼前的是虎视眈眈的楼兰陈兵边境，此燃眉之急之刻，社稷安危系于一线——若是爆发战争，那么便一定会血流千里！值此危难之际，诸位不思同心戮力，共御外侮，反汲汲于本王后宅之事，是什么关心江山社稷的道理？莫非在诸位眼中，本王纳一妾室，竟比边境十万将士的性命、比我朝万里山河的安危，更为紧急？”
这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带着字字诛心的威压和凛然的正气，落地有声般震得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谢本铭等人脸色立刻微变，他张口欲辩，却在对上江律衡那双写满了警告和震慑的眼眸时，顿时矮了半截的气势。
珠帘后的太后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摄政王心系大局，哀家深感欣慰。只是子嗣毕竟是为我朝注入新鲜血液的重要方式，亦是社稷根基，不可不重视。但既然你一心扑在军务上，那么纳妃之事，哀家觉得待边境稍安，再议也不迟。”
她虽未再强逼，但“再议不迟”四个字，却昭示着此事绝不会就此作罢。
“臣遵懿旨。”江律衡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退让。
太后和谢本铭之流，绝不会善罢甘休。
摄政王府，孟惊寒的寝殿内，却也是一番压抑的景象。
孟惊寒披头散发，如同被抽取神魂的干尸般坐在梳妆台前。
那块蒙着镜子的黑布，不知何时被她扯了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她死死地盯着镜中的那张脸，瞳孔因恐惧和绝望而放大。
镜中女人曾经引以为傲的容颜，如今已彻底沦为一片惊悚的废墟。
蜈蚣般蔓延的疤痕盘踞在她原本光洁的脸颊和额头上，更可怕的是有几处疤痕的中心，竟然开始溃烂流脓，留下丑陋的沟壑。
“啊——”孟惊寒猛地抓起梳妆台上沉重的铜镜，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哐当——”碎裂于地的铜镜成了无数片残镜，映出无数张扭曲变形的、流脓淌血的丑脸。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孟惊寒歇斯底里地咆哮，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疯狂地抓起手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狠狠地砸向墙壁、地面、床榻。
昂贵的瓷器、精致的首饰、华丽的摆设，在她疯狂的破坏下，瞬间化为满地狼藉。
“陆薇之，你这个贱人、毒，是你毁了我的脸，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她涕泪横流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脓血糊成一团，痛感更烈。
秋林和几个小丫鬟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上前劝阻——此刻的孟惊寒，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谁上前去都没好下场。
这惊天动地的动静，理所应当地惊动了福寿堂。
“反了！反了天了！”老夫人江氏闻讯赶来，刚踏入寝殿，就被眼前的景象和一股恶臭熏得倒退一步，她脸色铁青地问，“怎么回事？”
兰香嬷嬷强忍着恶心上前查看，也被孟惊寒那张脸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回禀：“老夫人，王妃她脸上的伤恶化了！”
老夫人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和滔天的怒火。
她厉声喝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府医！不，去把葛洪和陆薇之都给我叫来，先把她给我按住！”
几个婆子立刻上前，不顾孟惊寒的挣扎和嘶咬，死死地将她按在椅子上。
方才还在府医院偷懒的葛洪和陆薇之很快被召来。
葛洪一看孟惊寒的脸，那小眼睛顿时瞪圆了，他又凑近仔细闻了闻那脓液的气味，才搭上她胡乱挣扎的手腕诊脉，只不过脸色越来越凝重。
“如何？”
葛洪收回手，捋着胡子摇头叹息：“回老夫人，王妃这脸是因为热毒入了骨髓，又淤积不散，加之忧思太重，导致的肝火大动，随后肌肤溃烂，脓血外溢……这、这怕是难以复原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我观王妃脉象虚浮紊乱，胞宫气血枯竭——这子嗣之事，十有八九是回天乏术了。”
“什么？”老夫人身子一晃，被兰香嬷嬷及时扶住才不曾跌坐在地。
她死死盯着孟惊寒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再想到葛洪那句“回天乏术”，一股直冲脑门的怒火和耻辱感瞬间占据了她整个理智——
“好！好一个宁国侯府，好一个孟惊寒！”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孟惊寒破口大骂，“我儿出类拔萃却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不下蛋的母鸡，占着王妃之位，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也就罢了，如今还生不出孩子，简直丢尽了我江家的脸！你娘赵西梅那个蠢货，当初还口口声声说你身子康健，能生养，坚决不取消婚约！这就是你们宁国侯府的承诺！这就是你们孟家的好女儿！”
孟惊寒被婆子死死按着，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彻底崩溃：“不是的，分明是陆薇之害我，是她下毒！是她——”
“闭嘴！”老夫人厉声打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事到如今，还敢胡乱攀咬？陆医女医术高明，尽心为你诊治，是你自己讳疾忌医，任性妄为，才落得如此下场，来人！”
“在！”
“把王妃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也不准任何人探视。从今日起，她就去冷院里，好好‘静养’！”
老夫人一字一句，下了冰冷的判决：“至于她这张脸……陆薇之！”
“奴婢在。”陆薇之垂首上前，声音平稳。
“你尽力而为，只有莫让这脓疮继续恶化，污了我王府的地界即可。至于其他的……”老夫人冷冷瞥了一眼孟惊寒，“听天由命！”
“是。”陆薇之应道，目光扫过孟惊寒那张彻底毁掉的脸，眼中是不再伪装的恨。
她当初要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无声地燃烧到了顶点。
孟惊寒已经被几个婆子粗暴地拖了下去，凄厉的哭喊和诅咒声在殿内回荡，最终消失在幽深的回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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