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狩猎名单与靶心
悬镜司为“清流计划”临时开辟的作战室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墨香、茶香与浓烈杀气的奇特味道。
墙上，一张巨大的京城人物关系图谱如同一张狰狞的蛛网，盘踞了整面墙壁。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显赫的身份，每一条连线，都可能是一道催命符。
赵恪、陈矩，以及一众从缇骑和番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将，如同一群饿了三天的狼，双目放光地盯着这张图，士气高昂到了极点。
“大人，还等什么？刀都快生锈了！”赵恪一拳砸在桌上，唾沫横飞，指着图谱上一个名字，双目赤红，“当打兵部侍郎张承！他是燕王在军方的喉舌，手底下管着兵器甲胄的调拨，拿下他，等于砍了燕王一条胳膊，还能震慑军中所有宵小！”
他话音刚落，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却缓缓摇了摇头，那双在宫里见惯了风浪的老眼中，闪烁着老成谋国的精光。
“徐大人，老奴以为不妥。”陈矩的声音绵软，却字字如铁，“张承是军方的人，动他，必然引起军中反弹，动静太大。依老奴看，应先查抄与燕王关联最深的‘汇通天下’钱庄，此乃燕王在京城的最大钱袋子。断其财路，方是釜抽薪之计。”
“没错！抄了汇通天下，咱们又能大赚一笔！”
“还是得动兵部！不把他们打怕了，他们不知道谁是爹！”
一时间，作战室内群情激奋，下属们纷纷提出各自的目标，每一个听起来都位高权重、富甲一方，每一个都足以在京城掀起一场八级地震。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徐恪，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因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里，古井无波。
待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缓缓站起身，拿起一支朱笔，在一众错愕的目光中，将他们刚才提到的所有名字——张承、汇通天下……一个接一个地，重重划掉。
“大人，您这是……”赵恪大惊失色。
徐恪将朱笔轻轻放下，环视着这群已经被自己彻底折服、却依旧停留在传统思维里的恶犬与饿狼，平静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各位，我们的目标不是杀鸡儆猴，也不是打草惊蛇。”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要的是一场‘外科手术’，要求是什么？精准、高效、创口小、恢复快。你们选的这些目标，要么是硬骨头，打下来会血流成河，引发朝局动荡；要么是肥肉，割下来虽然痛快，却会让真正的要害藏得更深。”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们，要找的是‘靶心’。”
徐恪走到旁边一张早已备好的巨大宣纸前，那张纸白得晃眼，在昏暗的密室中像一个等待被书写的舞台。
“从今天起，忘掉你们过去所有的办案经验。”徐恪拿起一支炭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要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定义我们的敌人。”
他没有长篇大论，而是在那张巨大的宣纸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三轴坐标，石破天惊地提出了他的目标选择理论。
“我称之为，‘目标价值评估模型’。”
赵恪和陈矩面面相觑，这个闻所未闻的词，让他们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我们用三个维度，给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打分。”徐恪的炭笔重重落下，写下了第一个维度。
“维度一：【脆弱性】。”
他解释道：“此人是否处于我们‘查账’的合法职权范围内？扳倒他的核心证据，是否是财务证据而非谋逆证据？分数越高，我们动他就越名正言顺，遇到的政治阻力就越小。我们是在做手术，不是在造反，‘合法性’是我们最好的手术刀。”
陈矩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维度二：【连接性】。”
“此人是‘孤点’还是‘枢纽’？他倒下后，能牵扯出多少条下线？能切断多少资金和信息的流动？他是不是燕王这张大网上的‘交换机’？我们要找的，不是最粗的线，而是节点最多的那个蜘蛛。”
赵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维度三：【不可替代性】。”
“此人被拔除后，燕王能否在短时间内找到替代者？他的职能、知识和人脉是否具有唯一性？分数越高，我们的打击效果就越持久。我们要切除的，是肿瘤，而不是可以再生的皮肉。”
整个作战室，死一般寂静。
赵恪、陈矩，以及在场所有的悍将酷吏，呆呆地看着徐恪，眼神从最初的困惑，迅速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神明般的狂热崇拜。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抓人，可以这么抓。
原来阴谋，可以被拆解成如此冰冷、清晰、无懈可击的数字。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作战室变成了一间疯狂的分析室。
在徐恪的引导下，这群平日里只懂得用刀和酷刑说话的莽夫，第一次开始学习用脑子去解构敌人。
“张侍郎，脆弱性低，军方的人，我们查账名不正言不顺，扣分！”
“汇通天下，连接性高，但老板是皇商，不可替代性低，燕王随时能换一个钱袋子，得分不高！”
“李国舅……”
一个个名字被放上这个冰冷的评估模型，被无情地量化、打分、排序。
最终，当所有的名字都被评估完毕后，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在了宣纸的顶端。
综合得分遥遥领先的，不是什么兵部侍郎，也不是什么国舅皇商，而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物――户部清吏司主事，郑谦。
“郑谦？”赵恪挠了挠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这……这是谁？一个六品官，也配让我们动手？”
陈矩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徐恪却缓缓走到那张宣纸前，用朱笔，重重地圈住了“郑谦”的名字，为这场颠覆性的头脑风暴，揭示了最终的谜底。
“各位，你们都错了，他不是一个‘小人物’。”
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充满了数据驱动决策的冰冷魅力。
“【脆弱性】，高分。他是户部官员，掌管全国盐铁税收的账目核销，我用陛下御赐的‘查账’权限动他，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连接性】，极高分！”徐恪的语调微微上扬，“他是燕王在京城所有‘合法’收入与‘非法’资金进行洗白的总阀门！所有送往北疆的钱，无论来源多么肮脏，都要经过他的手，变成合法的‘军费’、‘采买’、‘恩赏’。他一个人，就连接着朝堂的户部、商界的各大钱庄和藩王的燕王府。他不是蜘蛛，他是整张网的财务中枢！”
“【不可替代性】，同样是极高分！”徐恪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你们以为这种人好找吗？一个既精通我大周所有财务律法，又能滴水不漏地伪造账目，还深受燕王绝对信任的人，十年都难出一个！一旦拿下他，燕王在京城的整个财务系统将瞬间瘫痪，并且在一年半载内，都无法重建！”
一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赵恪和陈矩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被朱笔圈出的名字，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原来，最致命的要害，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徐恪将朱笔重重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也为这场会议画上了句号。
他环视着这群已经被彻底重塑了世界观的下属，声音冰冷而果决。
“传令下去，‘外科手术’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他。”
“我们不要他的命，不要他的官位。”
“我们只要……他脑子里的那本账，和他手里的那支笔。”
……
与此同时，燕王在京城的一处秘密据点内。
一名负责人正对着他的上级，恭敬地汇报：“大人，徐恪拿到授权后，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在悬镜司内部整日议事。我们安插的眼线传回的消息很模糊，只说墙上挂满了各种图表。根据我们的分析，他的目标不外乎是张侍郎或李国舅，这两个点我们已经加强了防卫，所有敏感账目都已处理干净。”
那名上级端起茶杯，冷笑一声：“一个毛头小子，故弄玄虚罢了。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告诉下面的人，只要他不碰军队和我们的核心钱庄，就由他去折腾。正好借他的手，清理掉一些不干净的尾巴。‘惊蛰’计划，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镜头扫过他们桌上的一份重点防御名单，上面罗列的，全是朝中的高官显贵。
户部主事郑谦的名字，根本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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