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石千浪

沈炼平静地走出御书房，身后那扇厚重的宫门缓缓闭合，将殿内那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与滔天权柄，尽数隔绝。

当他踏出宫门，回到灿烂的阳光下时，京城的风，似乎都变了味道。

他已不再仅仅是户部侍郎沈炼，而是手握钦差大权，即将搅动帝国半壁江山的“活阎王”。

消息如插上了翅膀，比他本人的脚步更快地飞遍了整个京城。

次日清晨的早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垂首而立，鸦雀无声。

往日里总会因政见不合而争得面红耳赤的几派势力，今日竟出奇地和谐，和谐得像一群参加葬礼的哑巴。

当传旨太监用尖利的声音，将女帝擢升沈炼为江南盐政钦差的旨意宣读完毕时，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近乎于凝固的死寂。

针落可闻。

以几大士族门阀为首的官员们，一个个脸色铁青，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却连一个反对的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女帝的圣旨，更是对他们前一日“逼宫”闹剧最响亮、最血腥的回应。

那些素以清流自居的言官们，此刻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他们想弹劾，却发现无从下口。

弹劾沈炼手段酷烈？

他刚刚才为国库追回了八百万两赃款。

弹劾他资历尚浅？

圣旨上“如朕亲临”四个字，堵死了所有非议的可能。

而更多的中立官员，则纷纷将头埋得更低，眼观鼻，鼻观心，唯恐与那个煞神的名字产生任何一丝联系。

整个京城官场，都被“沈炼”这两个字带来的恐惧，彻底笼罩。

与满朝的失魂落魄截然相反，新成立的清吏司衙门内，气氛高效得像一台冰冷的战争机器。

沈炼回到这里，脸上没有丝毫升官的喜悦。

他甚至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堂前，对着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位心腹，冷静地发布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是对首席计吏钱三。

“给你三十万两白银。”沈炼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下达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生产指令，“十天之内，我要一个五十人的‘计吏团’。”

他看着钱三那双亮得像鬼火的眼睛，补充道：“成员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看能力。我要整个大干最会算账、最会从账本里找漏洞的‘鬼’。”

“我要把查账，做成一门可以流水作业的生意。”

钱三那张枯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病态的兴奋。他躬身一揖，沙哑地答道：“大人放心，三日之内，名单奉上。”

第二道命令，是对刚刚戴罪立功、被提拔为户部主事的张恒等人。

“即刻动用你们的职权，整理出过去十年，所有与江南三省盐、铁、漕运相关的账目往来、人事调动、以及当地士族的姻亲关系。”

沈炼的目光扫过众人，“我出发前，要看到一份完整的‘目标资产负债表’。”

“资产负债表？”张恒等人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闻所未闻的词汇。

“就是一份能让我一眼看清，谁欠了帝国多少钱，谁又侵占了帝国多少资产的名单。”沈炼冷冷地解释道。

第三道命令，则是一份早已拟好的奏折。

他将奏折递给户部尚书何彰，内容简单粗暴。

“此行风险过高，为保证项目顺利完成，必须追加安保预算。”他对着何彰，像是在对一个项目经理交代工作，“你即刻上奏，直接向陛下请求调拨‘青鸟’卫百人随行。”

何彰接过奏折，只觉得那薄薄的纸张重如千钧。他看着沈炼，颤声问道：“公子，这理由……”

“理由？”沈炼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理由很简单。钦差的命，也是陛下的资产。保护好核心资产，是所有生意的第一准则。”

是夜，宿国公府，书房。

老国公沈巍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孙子，忧心忡忡。

“炼儿，江南不比京城，那里士族盘根错节，盐商富可敌国，几百年来连朝廷都奈何他们不得。你此去，如入龙潭虎穴，万事需以稳妥为上，切不可再用京城的雷霆手段啊！”

他试图用自己一生的官场经验，去劝诫这个已经彻底脱离他理解范畴的孙子。

沈炼打断了他。

他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大干疆域图前，手指点在了富庶的江南地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

“爷爷，您还是没明白。这不是官场斗争，这是一次‘恶意并购’。”

沈巍愣住了。

只听沈炼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着老国公固有的认知。

“江南盐务，是一块被当地一群劣质高管，也就是那些士族盐商，盘踞了几百年的‘不良资产’。它常年亏损，蛀空国库，却养肥了那群蛀虫。”

“而我，”他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烛火，却比寒冰更冷，“是总部，也就是陛下，派去进行‘资产清算’的。”

“此行我的目的，不是安抚，不是妥协，是清算。”

“挡我路的，无论是人是鬼，都会被我连同那些烂账一起，清算出局。”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沈巍的天灵盖上。

他踉跄一步，跌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的孙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已经彻底变成了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怪物。

千里之外，扬州，瘦西湖。

湖心最大的一艘画舫之上，丝竹悦耳，歌舞升平。

整个江南最有权势的盐商与士族领袖，正汇聚于此，宴饮作乐，气氛热烈。

主位上，江南王氏家主，被誉为“江南王”的王崇，正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含笑听着席间的奉承。

就在此时，一名信使步履匆匆，穿过重重守卫，将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恭敬地递到了王崇手中。

王崇展开信纸，只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席间的喧嚣与歌舞，仿佛都成了他眼中无声的背景。

他只是将手中的琉璃杯，缓缓举起，对着月光欣赏了片刻。

而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五指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那只价值千金的琉璃杯，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最终化为一捧晶莹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拍了拍手，将那些粉末掸尽，这才重新抬起头，对着满座宾客笑道：

“诸位，京里派了条疯狗来，想咬咱们的钱袋子。”

满座哗然。

王崇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已变得如毒蛇般阴冷。

“诸位放心，咱们江南的河，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渡的。”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现，声音仿佛是从九幽地府传来。

“传令下去，从京城到扬州，水路千里，给他备上一份厚礼。”

“让这位活阎王，来得，走不得。”

夜深，沈炼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副巨大的江南地图前，上面已经用朱笔，圈出了几个关键的州府与渡口。

他的身边，左手边，是钱三呈上的第一批“计吏”名单，上面的人物履历五花八门，从破产的账房到赌场的荷官，应有尽有。

右手边，是张恒送来的、堆积如山的江南旧账，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窗外，风雨欲来。

而他眼神平静，仿佛即将踏上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场稳操胜券的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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