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鹊巢鸠占（3）
ICU病房外。
章羽拉门而出，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男人。
秦洄不是身形笔直、如同站岗般地站在那里，而是后背斜斜倚靠在墙面上，垂首敛眸，面色疲惫，似乎是需要凭借着这个动作才能支撑自己继续站立。
他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怔怔地抬头看过来，目光里充满了章羽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回过身轻轻合上门，章羽主动开了口，“她睡着了。”顿了下，又说道:“几个监测仪器上显示的数值有些波动，一会儿请医生过来看看吧。”
“嗯。”秦洄下意识地应了声，慢慢直起身，“你还好吗？”
“没什么事。”章羽往前走了两步，离病房门远了些，轻声道:“毕竟相识一场，来见一面，也算是了却彼此间的遗憾了。”
只不过这次道别并非长久的“生离”，而是更为深远的“死别”罢了。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门外顿时陷入了片刻的寂静中。
章羽看着医院里空空旷旷的走廊，思绪难得飘忽不定，想起刚才从“段肖柳”那里得知的消息，也想起来了在这次案件中确认了的更多信息。
“她的父母——”章羽侧头问道:“贝佳佳的父母，警方没有找到他们么？”
“我们没有找过。”秦洄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嫌疑人坦白罪行前的要求，她可以如实供述一切，但警方不能去打扰她的父母，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情。”
当时审问小组的人员还有些奇怪，询问嫌疑人原因，对方给出的理由是:“反正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女儿早就死去了，这些年也应该接受这个事实了，难道现在要去告诉他们二老，他们的女儿不仅没死，反而还变成了一个马上就要判死刑的杀人犯么？”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对于一双毫不知情的父母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警方也就只以为嫌疑人是留存了对父母的一点亲情，现在看来，那时的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更知道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秦洄的视线落在章羽身上，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临出口又咽了回去，只干巴巴地问道:“你、你接下来什么打算，直接回北川市么？”
算一算，章羽的这趟公差也出来得够久了，时间几乎过去了大半个多月，到今天也是时候回家了。
“嗯，机票改签了，下午的飞机。”
“那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打个车就行，很方便。”章羽摆摆手拒绝道:“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贝佳佳是前山村一案的嫌疑人，身上又涉及了神秘组织的线索和十数年前的故人旧事，这也是秦支队长留下来的主要目的。
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贝佳佳已然成为了幕后黑手的一枚弃子，在她这里也找不到更多的信息了。
“过两天吧，等到这边的情况稳定些了。”
秦洄看了眼病房，似乎透过房门看见了里面奄奄一息的“段肖柳”，低声道:“虽然她不是真正的故人至亲，但总归……”
章羽的眼底划过难以辨明的波澜，但瞬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
章羽的确是在下午上了飞机，但抵达的终点却是另一座城市——风市。
风市不大，只是一个徘徊在三四线的小城市，因为半面临海，所以当地发展了旅游业，甚至耗费巨资修建了一个小城市本不该有的机场。只不过现在是冬季，也是海边旅游的淡季，来到这座小城的陌生人并不多。
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大下午了，机场的出口处拉客的车辆不怎么多，章羽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报给了司机一个地址。
这不是章羽第一次踏足这座城市，早在几年前，她就曾在一对无助父母的恳求下来到过这里，却只是匆匆一眼，什么都没来得及看。
“哎呀美女，是来咱们这里旅游的吗？”开车的师傅很符合大众的刻板印象，显然是个十足的话痨，“咱们这里最出名的就是海滩了，就是这个天有点子冷，天气预报还预报说会下雪，美女最好是趁着中午温度高的时间点过去玩……”
“不是。”章羽等司机师傅一阵子的“吧啦吧啦”完，才慢慢开口:“我是来……替朋友探望一下家里长辈。”
下车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时分了，站在记忆中的、不怎么熟悉的小区楼下，空着手的章羽并不准备直接去敲响别人的家门，她只是抬头望着单元楼栋的窗户——
一楼、二楼、三楼，窗户处没有透出室内的亮光，只有昏黑黑的一片。
人不在家?
小区楼下有公共座椅，四下也无人，章羽找了个距离单元门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思绪放空，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
她在山市的机场候机时突然改换目的地，近乎冲动地跑来了风市，现在人已经坐在了这里，其实却不知道自己是想寻求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她不太懂得为人父母的拳拳爱子之心，因为人不能理解自己几乎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但她擅长心理，在那对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夫妻眼里看到过满心满眼的、对孩子的爱意。
贝佳佳也同样爱着自己的父母，这毋庸置疑。
而她来到这里，其实只是想看看那对失去了孩子的父母……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从天色暗淡到夜色降临不过是眨眼间的变化，小区里的路灯接连亮起，昏黄的光晕洒下，笼罩住了安静地坐在这里的异乡人。
寒冷的夜晚少有人在外走动，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寒意透过了衣衫侵袭着身体的温度，章羽才回过神眨了眨眼，再次抬头看了眼三楼窗户，那里仍是一片漆黑。
她轻轻跺了跺冻到发麻的双脚，沉默地站起身，正准备抬步向外走去时，脚下忽地一顿。
单元楼前的道路入口处，一对看上去年龄颇大的夫妻正相携着走进来。
章羽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了身后的黑暗中，她注视着两人慢慢走近——两夫妻的样貌比起记忆中老态了许多，眉心间印着悲愁的纹路，只有面上的神情还算平静。
男人手中拎了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些青菜，妻子在和他说话:“学校还是离家里有些远，你下次不要再去接我了，不然每回都要等到天黑。”
男人点点头没有答应，而是说:“没事，你刚换工作不久，先熟悉着周边环境。”他停了下，又说道:“而且看着你那些年轻的学生们，我就觉得咱们佳佳也还在。”
妻子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有晶莹的亮光一闪而过，“我也是，看着学生就会想起佳佳，也许咱们多想想，有一天女儿感应到了就会回家来……”
男人和妻子慢慢走进了单元楼，未尽的话语也渐渐消失在章羽的耳边。
女儿的离去是笼罩在这对父母身上的经年的悲伤，但他们没有选择忘记孩子，而是带着一份思念相互扶持着继续往前走。
章羽不知道他们这样是否还算安好，但这已然是这场盛大悲剧里的唯一慰藉。
三楼的窗户亮起了暖光，天空中突然落下了星星点点的白。
是下雪了。
*
回到北川市的时候，年假都已经过了大半。
江老师无缝衔接了另一个秘密任务，但没忘记给在外折腾了一圈的学生多批了几天的假期，让她好好地调养生息。
章羽自是欣然接受。
等到打工人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后，小章博士还能无所事事地休息上几天，还是带薪的那种，实在令人心情愉快。
年节一过，一眨眼又快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元宵节前一天，章羽带了些五花八门的小灯笼和一箱节日当天要吃的汤圆去了星星福利院。
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喜欢一年中的每一个节日，因为那意味着平日里没有的礼物或者餐桌上更加丰盛的食物，为此，他们会很积极地参与进节日的准备工作中。
章羽过来的这天，院内的春节装饰还没有撤去，孩子们又在院长女士的带领下添加起了元宵节的饰品。
“你考虑的太周到了，小章。”付院长笑容和蔼，“孩子们一定会很喜欢这些小灯笼的，这可是个让他们惊喜的礼物。”
章羽看着院里一片热火朝天的画面，微微笑道:“应该的，院长。最辛苦的还是您和其他的工作人员。”
和院长打过招呼后，志愿者小章同志就挽起袖子，加入了忙碌的孩子们中。
年长一些的孩子们见到章羽，就高高兴兴地过来问好，有的还会说上几句吉祥话，章羽从兜里摸出来一把小红包，见一个发一个。
这样一来，年龄小些的孩子也有样学样地跟着涌过来问候，什么“姐姐好”，“漂亮姨姨”，“年年快乐”，“发发财”……七嘴八舌，热闹过头。
章羽来者不拒，一视同仁，全都给发了小红包，听着周围的孩子们一片欢呼雀跃。
发到最后，章羽手中还剩下了一个红包，她环顾一圈，温柔问道:“有谁看见了温阳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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