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鹊巢鸠占（1）

章羽在秦支队长这里了解到了前山村一案的前因后果。

当年，名字还是贝佳佳的女孩逃出了深山，得以和父母重新团聚，本来以为这是苦尽甘来，却没想到这只是另一场噩梦的序曲。

因为相信万老先生的医术，也因为说不出口的羞耻逃避，所以贝佳佳回家后并没有再去医院检查身体，这是她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几个月后她感觉身体异常不适，在父母的陪伴下去了医院检查，却发现自己竟然怀了孕，甚至孕期已经超过七个月。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崩溃，她想要打掉这个“孽种”，但自身的身体状况却不允许，堕胎后很可能导致生命危险。在父母的恳求下，她浑浑噩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却怎么也不愿意做进一步的胎儿检查，这是她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而等医生从她肚子里剖出了那个“孽种”后，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却没想到命运的嘲弄永无止境——那个孽种身上带着“脏病”，还是从母体上直接遗传过去的。

贝佳佳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她那时的心情，在父母不可置信的哀痛眼神中，在医生或同情或鄙夷的异样目光里，她只是麻木的想——

哦，我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

她想要摆脱过去、重新开启的新生活，原来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幻假象。

后来的一切贝佳佳其实都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父母开始照顾那个“孽种”，她的爸爸妈妈都是都是道德感很高的好人，做不出把孩子扔掉的事情，但同时照顾一大一小两个麻烦，对于一个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父母的头发很快就白了一片，短短数月里，却好像老了十多岁一般。

或许是那个“孽种”终于察觉到了他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事实，在某一天夜里，他就因免疫系统缺陷带来的某种突发症状、无声无息地失去了呼吸。

贝佳佳看着那具凉透了的婴孩躯体，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和喜悦，她曾无数次希望这个孽种去死，现在却只从如同一滩烂肉的尸体上看到了自己以后的结局。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她会遭遇这一切呢？为什么毁掉了她人生的凶手……还能继续活着呢？

她想不明白，但看着父母一日比一日老迈憔悴的模样，她只觉得心中的空洞日渐扩大——如果没有她，也许他们要比现在好过得多。

直到某一天，突然有人通过手机消息问她，想不想用剩下的生命去报复那些恶人?

她当然想啊!她做梦都在想!

于是，她在对方的指导下策划了一场自杀行动，将自己的存在从世人眼中抹去，并换上了对方给予的新身份。

这之后，已经成为了段肖柳的女生开始了她漫长的复仇行动。

她知道那个联系并且帮助了她的人可能另有目的，也可能不怀好意，但无所谓，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听从对方的指挥和引导，先是用对方赞助的钱财聚集了一批道德败坏、没有底线的性病患者，然后让他们伪装成提供免费医疗的医护人员去到前山村里，利用血液将所有人全部感染。

不是所有的性病都像艾滋病那样发展缓慢、有着漫长的潜伏期，也还有像梅毒那样发病较快、也更加凶猛的性病。

“段肖柳”躲在暗处，等着那些曾经如恶鬼一般的村民们发病，看着他们身上皮肤溃烂并长出毒疮，听着他们日夜不休的痛呼和哀嚎……

她痛快极了!

她愿意日复一日地观赏那些恶人的痛苦，愿意等他们慢慢变成一瘫瘫烂肉。

但是，掌控了她的存在引诱着她:你不想让那些人更加痛苦地死去吗？你不想让他们也在生出希望的时候坠入地狱吗？

她想——

因此，她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武器”，以“祈福消灾”的名头将所有人聚到了村中祠堂里，那个也曾见证过她被当众羞辱鞭打过的血腥之地。

在那里，有伪装成符水的毒液，还有被燃香味掩盖住的无色无声的毒气。

不用等很长时间，那些无知愚蠢又恶贯满盈的凶手们就一个个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了，其中大多数更是死不瞑目……

而她最后想做的，就是将这片罪恶之地燃烧殆尽，彻底抹去它的存在。

*

“她最初的行为有被教唆的因素，”章羽轻声说:“后来的行动里则存在人为诱导的迹象。”

看完嫌疑人的口供记录后，章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秦洄，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像是因为很久都没有休息过，秦支队呈现出了些思维卡壳的迟钝模样，他用力揉了下额角，哑声道:“审讯小组也提出过类似的判断，但是——”

四十三条人命，哪怕这些人里个个都罪恶滔天，也没有人能有这个权利越过国家和律法去处决他们。

更别说里面还有孩童和同样被拐卖进去的女性。

再加上使用违背国际公约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以及蓄意纵火烧山，种种罪行累积下来，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章羽默然，片刻后才再次开口:“她和庙会上行凶的人有什么联系么？”

“说是被神秘人派来给她运送‘武器’并协助她行动的，但医院里的袭击和庙会上的恐怖活动都是那些人的自主行为，她事先均不知情，也控制不了他们。”

“老师那边审问出了塔崩的来源。”章羽看着男人，一字一句道:“他们说，那是从南部边境偷渡进来的，卖家来自于境外的某个势力。”

这就涉及到另外的地区了，尽管已经联系了边境的相关部门，但沿着这条线索进行追查的行动，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有收获的。

“所以，”秦洄对上了章羽的目光，张了张口，声音干涩道:“你愿意去见一见她吗？”

在明面上，所有人都只知道章羽和嫌疑人相识并有过短暂的交流，最多也就是共同游玩过一次，并没有其他更多的交集。

除了章羽和贝佳佳本人，几乎没有谁还知道她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联系。就连同样见过两个人的陈老太太，也不曾认出章羽就是当年出现在山林中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年轻人。

所以嫌疑人想要见章羽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不知情的人也只以为是因为那短短两面的缘故。

毕竟嫌疑人已经疯狂到了“屠村”、“烧山”的地步，谁也不敢声称自己能完全把握她的心理状态。

但是，“不，我不愿意。”章羽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拒绝的声音却斩钉截铁，如同玉碎石裂。

秦洄身形僵住，怔愣在原地，表情里瞬间挤满了猝不及防的愕然之色，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女生的回答。

他绝对没有强求章羽一定要答应的意思，但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也并不是对方在正常情况下的行事作风。

看出了秦队长的疑惑不解，章羽微微一笑，平静道:“人总要懂得明哲保身，她这样一个板上钉钉的重刑犯，不论要求和谁单独会面，对那人来说都会是一个大麻烦——”

父母亲人还好，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一旦和重案嫌疑人有所接触，警方必然会合理怀疑，随之而来的调查和问询都是最基本的流程。如果是系统内部的人员，还可能需要接受一定的内部审查。

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在明面上和对方毫无关联的、几乎等同于陌生人的敏感身份。

章羽轻声问:“秦支队长，你说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

章羽的眼角眉梢依旧柔和，态度也非常平和，甚至语气都异常平静，只有说出的话里含带了“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冷漠。

“不要……”

秦洄不由上前一步，下意识地靠近了坐在办公桌边的女生，面上惊疑和难过相混杂，艰涩道:“不要这么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去，这都是你的自由，没有谁能强迫你。”

他伸手覆盖住了章羽放在桌面上的手掌，不敢用力，只感受着手心的微凉温度，低声道:“我知道你有其他的理由，没关系，你可以不用告诉任何人。”

秦洄当然确定章羽不是这样的人，这些伤人伤己的话语也绝不会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如果她真的本性冷漠，此时就不会特意表现出来，而是应该寻找理由、百般掩饰。

他知道面前的女生身上藏了很多秘密，甚至可能在这起案件中比警方知道更多的内幕，也许还和嫌疑人有着更加隐秘的联系——

但章羽多次给警方提供破案线索是真的，医院里为救人吸入毒气是真的，察觉庙会危险、警示众人并亲自探查是真的，在那个晚上不顾自身安危地拦下毒液、保护群众安全也是真的。

谁也不能否认这其中的功绩和牺牲。

门外时有声响传来，门内的两人陷入了一阵的沉寂。

过了不知多久，章羽动了动被逐渐暖热的手掌，近乎妥协般地轻轻“嗯”了一声。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23753/11111029.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