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死在春江水里也好
“江边！”黎念尖声叫出，“哪条江？！哪里？！”
“亭江，具体位置我发群聊里！我报警了，在往那边去！”彭泽亦那边在跑。
黎念瞄一眼手机，狂奔起来，她担心四轮工具等会在路上被堵，东张西望着，她看见了一辆摩托车，于是她上前对抱着头盔的车主请求说，她想要去亭江，她的朋友可能想不开要跳江，到达后可以给报酬。
那车主十万火急地答应了。黎念刚戴上头盔，摩托“轰”地一声咆哮，随后上大马路扬尘而去。
坐在摩托后面，她眼泪都流不出来，耳边被摩托车发动机声还有风声都淹没了，脑袋嗡嗡响。
贾弋楠到底是不是想要结束生命？他为什么在答应跨年后，又爽约？为什么要这样做？
让他如此痛苦的人是董容杰对吗？这个中年男人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如果有一个人很爱我，那么我要爱回去吗”？这个人是董容杰对吗？让他如此煎熬的，甚至要去反复思考“红玫瑰”还是“绿色康乃馨”？！贾弋楠是不是长久以来一直在遭受董容杰的恶意诱导或情感虐待？
黎念唯一的证据只剩下“南学长”那些包含暗示的聊天记录。现实中的贾弋楠像剩在树梢上的蝉壳，又薄，又脆，早已失去了“本体”，即使旁敲侧击问了很多次，他也是守口如瓶，羞耻和无助像针线一样穿过他柔软的唇瓣，把他的嘴缝上，让他成为布偶。
亭江到了，靠近周边公园的地方，这里有一片水杉。
水杉的叶子细长，像是鸟类的羽翼，黑暗之中，这些水杉仿佛一只只巨鸟的翅膀被拔下插在石柱上，江岸边泥土的腥气仿佛混进了血水。
林子里居然有鸟叫。
这里没人，亭江对岸才是热闹非凡，有人隔着江，在放烟花，马上就要跨年了，那些烟花上天，火光在昏暗的水杉树林一闪一闪。
停在外围的警车灯也一闪一闪。
江边的步道上是此起彼伏的呼喊：
“贾弋楠！”“贾弋楠？”“贾弋楠你在哪？”
黎念嗓子喊得难受，浑身又冷又热，她看到宋沁妍从前面跑来，后面着还有沈千安：
“我们在前面那个阶梯下面看到有脚印！”
黎念跟过去，发现那里有两个警察已经下河岸探查了。
她跑下去，一个女警察拦着她，不让她接近水边，她只能看着。
“这些脚印很新。”不远处探查的警察蹲在河岸边说，那里已经没有水泥了，是河岸的泥，“水边的草有踩踏的痕迹！”
警察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大伙都呆愣在原地，宋沁妍哭了。
亭江的水这么深。
“诶！这里——”另一个更靠近黎念的警察把手电对着草丛，忽而又说，“这有一顶假发，我还以为是人！”
“什么假发？！”
黎念一听，直接挤过面前的女警察，固执地要看一眼，警察戴着手套把假发拎起来，假发上已经沾上了草叶，但没有湿掉。
这是那天去贾弋楠家里做客，黎念无意发现的藏在衣柜里的黑色假发！他没有把这黑假发和那些裙子玩偶，金黄色假发一起扔掉，原来是为了留在这时候吗？
戴着假发去死？
既然他不能被父母理解，被同龄人排挤，被老师伤害，那他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戴着假发，漂亮地去死？
黎念的耳边只剩下江水流淌的声音，寒气簌簌。她的脚，顺着江流动的方向跑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昨天，她还看着贾弋楠活生生在她的面前，他怎么会选择在今晚的跨年夜死去？这是他的计划吗？
他真的死过吗？上一个世界的2020年的1月1日的开年节，这天夜里他死过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仓促、这么仓促、这么仓促！她永远都来不及介入？
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去死？
崔明庭想要死，他死了。贾弋楠也想要死，他现在也死了？
死了，就能得到你们一直想要的自由吗？能得到我曾经想要的自由吗！
不是这样的……
前面有一个高大的人，站在黑暗里。他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压着声音叫她：
“黎念！”
原来是彭泽亦。他一直在这段路找。
他怎么不开手电？
“我们在江边看到一串脚印，看到他的假发下，假发没有沾水，他一定还好好的……”看见彭泽亦，黎念想要大哭，但她握着拳，“对岸就是跨年的烟火，他站在江边，怎么，会……”
“嘘。”
彭泽亦比了一个噤声手势。
他的手机一直握在手里。
黎念不明所以，但即刻捂住嘴，只剩下泪汪汪的狐狸眼在黑暗里看着他。
下一秒，彭泽亦另一只的手伸来，及时揽过黎念，抱着安抚她，在她耳边快速说：
“我刚才看这草丛后有弱光，悉悉作响，但等我走近，光又灭了。”
“你是说这里有人？”黎念听闻，绷紧了神经，“是他吗？他藏在围栏下？”
围栏下面只有一小块平台，往前一步就是江水。
“很有可能。你不是说他把假发扔在河边，但人消失了吗？”说完这句话，彭泽亦放开黎念，“我们得劝他上来。”
就怕因为江边的人这么多，蓄意自杀的人刚冷静些，就因为紧张和下不来台，被逼着又去死。
黎念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看步道前后，暂时还没有搜救人员跟过来。
她深呼吸着，调整自己的情绪。
“贾弋楠，弋楠你还在吗？”
黎念的声音在颤。
草丛下无人应答。
她担心自己的话被江水声吞没了，于是又提高了些音量：
“你好好地在那里，对吗？”
“佳佳。”
这个名字一喊，细微的呜咽声突然溢出来，自然音中格外抓耳。
黎念看一眼彭泽亦，瞬间潸然泪下。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彭泽亦——你见过他的，人很高，头发可乱了，你还说他看着很吓人……不过，他过段时间要去修剪了。”
黎念的声音轻缓下来，靠近步道的围栏，如同呓语。
“唉，今天天气可真冷，对吗？”
“幸好你没来广场。你不知道，我到了那里，有点后悔了。”
“我应该把大家约在一个暖暖的屋子里。我们明年就这样做吧！大家像小鼹鼠一样挤在一起跨年，那样多舒坦。”
“江边就更冷了，刚刚一路走过来，身上冷飕飕的。我突然想，如果我的妈妈也会织围巾就好了，我也好想要像篝火一样的红色围巾。”
“弋楠，我们上来吧，这里太冷了！太荒凉了！冬天真讨人厌！亭江的水快结冰了，骨头会被冻麻，岸边的草枝都枯了，又黄又绿的。”
“我们等天回暖的时候再决定好吗？”
“等春末的时候，岸边会开鲜艳的野花，水也暖起来了，还会有机灵的小鱼和永远钓不上鱼的老大爷。”
“另外，对不起，我偷偷把你捐到旧衣回收站的玩偶带回家了，当时陈祺还在旁边骂我呢，可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记得你说，你那么喜欢这些娃娃，每天看到它们心里都软软的，万一你后悔了，想到玩偶们远在异乡，急哭了怎么办……”
“这糟糕的世界、糟糕的人，如果等春末，依旧让你感到冰冷，依旧觉得绝望，那我们再来亭江，决定要不要去死吧。”
黎念讲话过程中，几个搜寻的朋友和警察已经围了过来，被彭泽亦提示着，都放轻动作，屏息敛声。
栏杆外草丛后，啜泣声越来越大，接着，慢慢探出一张脸来，一个警察马上去抓贾弋楠，几下动作后，两人倒在步道上，黎念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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