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没有我们的世界

黎念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不知道现在是何时，喘息着，她松了气。

不幸中的万幸：她看到许玥兰的脸了。

兰兰姐的眼睛是最先想起的。

许玥兰的眼型像稻草叔，如两片挂在枝头被阳光抚过的榕树叶，娟秀的双眼皮是叶脉；瞳仁随白筝阿姨，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茶色。

许玥兰的眼里总有泪光，这层泪是情绪的增强剂，喜是更强烈的喜，悲是更汹涌的悲，愁是更悠长的愁。就是这样一双眼，当时水润润地打量她，说她长得像小狐狸。

兰兰姐的发际线，她的耳垂，她的下巴尖，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黎念又怀疑上梦里回忆的真实性，这长相是不是她擅自臆想的呢？但她很快又安慰自己，这是只属于她一人的许玥兰。

许玥兰不单单是黎念遗忘的朋友，还是黎念遗忘的自己。

重要的人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们会保存一部分的“自己”，他们离开之后，那一部分的“自己”也被带走了。

“《没有我们的世界》？”

黎念呢喃着梦里摊在许玥兰脸上的那本书的名字。她可没有这本书，她确定，不管是在书架，还是在储藏室的角落，都没有这本书。

但她确信她读过，因为她的脑内开始闪过一个草木杂生、没有人类的地球。

这就是这本书的大致内容：在人类不复存在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地球的生态系统会如何变化。

“是许玥兰的书，她给我读过……”

读书的画面黎念没能想起来。

结合宋沁妍征文比赛时，从图书馆借来的征文集里许玥兰的征文内容，黎念这才意识到，许玥兰是一个十足的“生态中心主义”人。

生态中心主义，主张将生态系统整体利益置于人类个体利益之上，强调所有生物与非生物组成的内在价值，并挑战传统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然住在观念。

虽然拿“主义”去形容一个当时才上初中的女孩的思想有点过分，但征文《花开恒久》里那些亲近自然，反对过度工业化，倡导环保的主题，还是融合在她的文字里。

现在又是这本书……

黎念再也找不出任何多余的记忆，只能计划有空再去读读《没有我们的世界》，或者去问稻草叔，找来许玥兰的这本旧书，以此来刺激出更多回忆。

双眼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望着透漏着微光的窗帘缝，她意识到再次进入睡眠又要花上一段时间。

她对梦境的态度变得微妙。做梦自然会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但她的梦充满了暗示。

暗示有些无根无源。

比如那场细想就会头疼的大火——这场火无法深究，那种整个头颅都在震颤的疼痛让人打抖，她的脑袋好像被敲响的大钟。

但现在，大火从许玥兰的体内烧出来，阻止她继续回忆许玥兰。

火是一个危险的意象。

火是警告。

警告什么？警告回忆许玥兰是危险的？警告她当下在意贾弋楠是危险的？还是依旧指向那场不能回忆的大火？或者是某种预示？

天穹微亮，晨曦倾泻，雾气缓缓散开。

阳光是白的，天地之间冷得那样干燥，空气仿佛冰锥在燃烧，能幻听柴火那样的“劈里啪啦”声。

黎念站在稻草叔的前院外。

稻草叔的院子最近又变得乱七八糟，想等来稻草叔的下一个清洁日，估计要迎来下一次居委会来整顿社区风貌了。

门铃怎么都叫不出稻草叔。

黎念收住按了第三次门铃的手，徘徊着。

已经上午十点多了，稻草叔睡懒觉吗？

“说起来，稻草叔以前是物理教授……有空可以带彭泽亦来见见他，叔他还挺好说话的。”现在江宛知道他了，之后他来也不用偷偷摸摸。

黎念这才发现稻草叔和彭泽亦都在“津南科技大学”求过学，虽然时间相隔了二三十年。

她往院子里看，稻草叔的房门没关好，留出一条小缝。

想了想，黎念一脚跨过那形同虚设的矮围栏，靠近那扇门。

“怎么连门都没关好呢？”虽然社区盗窃事件少发，但门铃叫不出来，明显稻草叔不在。

她刚拉好门，就感觉身侧来了人，这人飞快地迎过来，黎念吓一跳。

“叔！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在后院。黎念，你刚才要做什么？”稻草叔有些紧张，不苟言笑的。

“哦，你在后院……”黎念生疑，稻草叔怎么在后院不声不响的。

“我按了几下门铃，没人出来，就看见叔你的门没锁。”黎念指了指门。

稻草叔的眉头放松些，语速也放缓了：“好呀，谢谢你啦，估计是我昨晚回来时忘记关紧了。黎念你早上来找我做什么啊？”

“我有段时间没来找叔聊聊天了，今天早上很想来问您些事情。”

稻草叔略微惊讶，“哦”一声，“那进来吧。”

黎念跟着他进去了。

来到客厅，黎念谈了些社区近段时间的变化，并关心了许墨白和白筝的近况。

过一会儿，她道：“叔，我昨晚梦到兰兰姐了。”

稻草叔去餐厅接水的脚步一顿。

“是吗。”他说着，端来了水，黎念去接。

“你说梦到我们玥兰什么了？”他坐在黎念对面好奇地问。

“我梦到兰兰姐躺在草地上看书，草地上都是蓝色的小花。”

“勿忘我花啊。”许墨白反应很快，“玥兰确实种过一段时间。我一直不理解她为什么种这样的花，这种花不是分别时候送的吗？寓意这么不好……”

他絮絮叨叨，叹一口气。

“还有呢？”

黎念望着许墨白，他此刻的表情是父亲在怀念女儿吗？

有点刨根问底的急切。

“叔，我还梦到兰兰看的那本书了——《没有我们的世界》。兰兰姐的书还在吗？我想要看看。”

“书啊，旧物在二楼。”许墨白道，“等会我上去找给你吧。就只是想看她的这本书吗？”

“啊……嗯，关于兰兰姐我只能记起这么多了……”

“好。”

冷场了，许墨白不在过问更多关于许玥兰的事情。

黎念思索着，问了其他问题。

“叔，你还待在大学里当教授的时候，研究的方向是什么呢？”

听到他的专业领域，许墨白移开的目光重新聚焦过来，黎念居然感觉他的眼神比刚才谈论女儿时更加迫切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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