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熵
“贾弋楠还在等我，你觉得我该赴约吗？告诉他我是娜娜。”黎念问。
她现在冲动又胆怯。
“不要去。你还在旗方商场是吧？别在外面吹风，找个店坐，我去找你。”
手机那边，彭泽亦窸窸窣窣地收拾起来。
“欸，你不用来！”黎念擦去脸上冰凉的眼泪，“我只是一时之间很混乱……”
如果南学长和佳佳是同一个人，那之前，南学长聊的那些痛苦，被排挤、被编排、被家人不接受，这一切都同时发生在佳佳身上。
佳佳喜气洋洋的日常分享，像打碎的玻璃一样飞过黎念的眼前，逐渐染上了痛苦的苔藓色。是怎么样的晦涩和压抑，让贾弋楠在线上匿名聊天的情况下，都需要伪装。
彭泽亦沉默几秒。
“没别的意思，讲一下我的看法。”他开口，“既然他长久以来使用两个身份，就说明他没做好要告诉任何人‘完整的他’的准备，他脆弱又混乱。”
到这里，彭泽亦的语言系统再次匮乏，他绞尽脑汁。
“熵值——他是一个熵很高的人。黎念，你暂时不能和他暴露身份，先维持原状。”
“熵，很高吗？”
思考间，黎念冷静下来。
“熵”是热力学中表征物质状态的参量，其物理意义是体系混乱程度的度量。
宇宙中的事物都有自发变得更混乱的倾向，熵会不断增加，这就是“熵增原理”。
不过黎念认为，“熵”这个量本身没什么意义。
熵的变化才有意义。
“好，我先正常和他交流。”她深呼吸。
“嗯。”
黎念挂断电话，终于收到了贾弋楠发给娜娜的那条消息。
她立即回：【对不起，我临时发生了意外，赶不过去了，我们约下次好吗？】
贾弋楠马上回复：【没事没事，事情解决了吗？】
娜娜：【嗯嗯。】
黎念一直盯着BLUE BEAR的门口，贾弋楠没有出来。等了一会，黎念又进店。
一进店，她就径直走向贾弋楠，“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贾弋楠落寞的眼里多了点活泼。
“哦，我要走了，和我约好的那个人她有点事……黎念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么巧。我也约了人，而且也被ta放鸽子了！很气人对吧？”黎念勉强一笑。
贾弋楠一怔，“是有点失望。不过，对方有点急事吧。”
黎念友善道：“你要马上走吗？不然我们聊聊天？来都来了，不能因为那些爽约的人，打道回府对吧？”
贾弋楠还没反应过来，黎念就指着他对面的位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哦，可以！”他的失落之色全然没有，笑容不再是扯出来的。
佳佳喜欢吃什么蛋糕来着？
黎念又站起身。
“这家店蛋糕很好吃。”黎念主动说，“不然试一试新出的车厘子蛋糕吧？我请你！因为，因为是我留你，所以我来请你吃小蛋糕！”
刚才她买碱水结的时候，朝冷柜里匆匆一瞥。
那些刚做出的车厘子蛋糕上，一颗颗车厘子圆润饱满，鸽血石似的妖艳，与晶莹的果酱一起铺满了蛋糕顶，糖霜是一场初雪，紫红色的奶油像妇人的皮草，厚重，却散发出酸甜的香气。
黎念觉得这是最漂亮的当季新品了。
“这怎么行！”贾弋楠连忙拒绝。
“当然行，这样子才能制造下次出来的机会~下次我们还可以叫郑冉一起出来玩。”
“下次一起出来玩吗……”贾弋楠呆呆地重复一遍，似乎在竭力理解这句话，几秒后，他又重复一遍，“好，下次还一起出来玩。”
蛋糕端来后，贾弋楠很喜欢，托着手机拍了好多张照。
也不知道今天给娜娜发这些照片的，是佳佳，还是南学长。
两个人聊了一些西点烘焙上的事情。
“没想到黎念你对甜品制作这么感兴趣。”贾弋楠吃惊了。
“是呢，因为家里有一个爱做甜品的妈妈。”黎念道，试探道：“弋楠，你平时会和家里人讲讲心里话吗？比如学校里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
贾弋楠明显卡顿了，他不爱谈。
“妈妈的话，偶尔吧。我比较少和父母聊学校的事情。”他答。
“我也比较少和父母说，我的父母很忙，而且过去，我觉得和他们讲没什么作用。”
贾弋楠如有共鸣，定定地看着黎念，片刻后，道：“那为什么你现在不怎么觉得呢？”
“因为我发现父母终归还是爱我的，他们也想了解我。我和他们讲讲心事，他们会安心，我也会不那么孤单。”
贾弋楠不声不响地品尝着车厘子蛋糕，紫红色的果酱刮蹭在他的唇角，仿佛血迹。
黎念看着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又指了指他。
他惊讶，连忙舔掉了嘴角的果酱，不好意思地笑，但笑容就停留了一下。
随后，他认真地说：“我知道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但是爱会与其他感情一起共存，尤其是我爸，他的爱更像是在彰显一种权力。我的这些心事，对他们来说会更可能像某种耻辱，没有人可以接受，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黎念被这句话惊一下。
BLUE BEAR里嘁嘁喳喳的讲话声如同蒙上一层雾，空气流速慢下来。贾弋楠似乎也发现自己失言了，张了张嘴，接着又低下头，继续吃蛋糕来填补尴尬。
这才是真正的他。
QQ上和学校里总是腼腆而体贴的佳佳和贾弋楠，不过是他愿意展示给“娜娜”的，展示给“黎念”的，他认为最完美的一面——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细腻善良，乐观向上。
但人不可能只有正面情绪，贾弋楠的负面情绪全都放在“南学长”的账号上。
这个一开始和陈祺互相倾诉的账号，这里面所讲的一切，才是他解不开的痛苦。
那个问题“有人爱他，就一定要爱回去吗”——这个问题的“有人”到底是谁？
过去黎念以为那些痛苦是天生敏感带来的多愁善感和细碎思考，但现在她不得不警惕这些问题都在指向一些具体的人。
这些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并且对贾弋楠的造成伤害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
贾弋楠的精神状态已经被侵蚀到只剩下断壁残垣。
他的平静是麻木的表象。
就在黎念还想要问些什么时，贾弋楠突然说话了：
“黎念，你知道这学期刚开学不久，我们学校凭空出现了一个情感疏导的聊天热线，上面有个女生，她叫娜娜吗？”
“我觉得你很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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