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退出
黎念筷子上的娃娃菜滑落，像块抹布一样，重新掉回碗里。
“为什么现在报警呢？我们都还没有确切的证据，目前所有的关联都是推断所得。”她又夹起那片菜，却不往嘴里送，筷子搭着碗沿，在晾抹布。
“证据的事情另说，重点是梁雪的这句证言。警方从未知道这句证言，所以一直把孙濛的失踪当作孤儿逃跑来处理。现在我们知道了，告诉警方才能让这起失踪案重新被提上来，他们搜证比我们快得多。况且翠坞福利院因为护工的事，已经被监管部门密切注意，现在调查4年前孙濛失踪也是趁热打铁。”
彭泽亦输出一大段话，黎念知道他没有逼迫之意，是在阐明看法，可她喘不上气。
她开口：“那温序的事情呢？他试图隐瞒病情，在翠坞福利院当美术老师，又在外面开了一间奇怪的画室，还有很多网络拥护者——这些，你也要告诉警方作为线索吗？”
这些线索画了无数个箭头，嫌疑通通都指向温序。
只不过都是虚线箭头，另一端还缠在他们俩身上。
“我是不知道，去警局要怎么和警察说——说我装作医护人员，因为某种猜想去看别人的病历？你还给人下电脑病毒，这更是过分！”
说到这，她喝了一口手边的水，艰涩咽下。
“如果孙濛失踪确实与温序有关，那么我们可以像上次查偷拍网站那样，将功补过；如果无关，那么我们就弄巧成拙，把自己供出去。”
彭泽亦似乎在权衡，过了会，望向黎念，眼神别有深意。
他听不懂黎念在想什么。
黎念说的这些话，言不由衷，形容得什么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平时的她不会担心这些；她若是单纯想还失踪案一个真相，也不该担心这些。
这些反而是他该担心的——黎念倒提醒了他。短短几天，他干了太多危险的事。
“快吃饭吧。”他讲，“下午去崔明庭的画室看看，如果锁不好开，还要想其他办法。”
有人准备私闯民宅，有人还在正常上课。同一时间，盛安一中的校园里。
“挺久了，你算得出来吗？”
“……对不起董老师，我不行。”
“下去吧。基础还不扎实，稍微难一些都做不出，之后高三的题你又该怎么办？”
高二2班全体大气不敢喘。
粉笔段被轻轻放回黑板槽里，就像糕点师傅把撒了糖粉的达克瓦兹轻轻端起来。
贾弋楠觉得他活到现在，最糊涂的事，就是上高中后，选择了物理方向，选了物化生组合。
他爸爸说，物理方向的专业选择多，以后出来的岗位也多，国家不需要那么多文人墨客吟诗作赋、伤春悲秋，科技发展才是国家的命脉。
贾勇学体育出来，现在运动员退役，当教练，却对理工有独一份的执着。这一说，就到了高一下填选科意向的时候。
餐桌上的贾勇高声道：“理科有什么难？男孩子都选理科，女孩子她们还学不好！为什么？因为她们没有理科头脑，比如你妈妈以前就学不好。”
他妈妈现在是某公司的文职人员。
贾弋楠想问贾勇，那你以前怎么没有学理工科？为什么去练体育？
但不敢问。
他怕贾勇泥石流似，压来一句：“男孩子就该去练体育，国家不需要那么多墨守成规、弱柳扶风的书呆子，强身健体才是国家的命脉。”
没关系，爸爸这样说话不是一天两天了。数理化并不是那么难，他只是……不想选。
那天晚上，贾弋楠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最下面，他的长假发没有藏好，掉出来一缕。
他蹲下身整理，接着，打开衣柜的抽屉——整抽屉的大小玩偶，这些可爱的宝贝不能摆在床头，否则又会被他爸爸嘲讽。好可惜。
小兔挂件旁边，一只粉色蝴蝶结旧旧地睡着。那是他幼儿园的文艺汇演后，留下的装饰物。
中班时候，幼儿园以班级为单位举办表演比赛。他们的朱老师报上去个《十二公主》的小话剧。
可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想当公主，有些孩子更喜欢当自在的观众，精彩就鼓掌，不精彩就臭脸。
十二公主马上要变成十一公主了。奇数不好。成双成对才好。见贾弋楠长得白白净净，朱老师就说：“弋楠呀，不然你来当第十二个小公主吧！第十二个小公主没有台词，你只要像扮演小树的海盛一样，乖乖站着就好啦。”
《十二公主》正式上台演出的晚上，穿着粉色裙子的贾弋楠，没有其他女孩那样过多的装扮，只戴了个粉红色蝴蝶结，上面有颗大水钻。
可他觉得自己好漂亮，全身亮闪闪，像妈妈买的玩具车上会旋转的小彩灯。
其他小朋友也这么说。同班的阿晨走过来说，他也没穿过小裙子，早知道他和老师说他要来演小公主了！他不想演梅花鹿！
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想当公主，但会有男孩想。
话剧结束，台下的自在观众都觉得好，没有一张小臭脸。
全世界最大的臭脸在他家。
贾勇面对妻子递来话剧上的照片，大发雷霆，斥责她怎么可以让儿子被打扮成这个模样？这老师怎么当的？这样引导孩子？男孩子就该演王子，演国王！怎么会有老师想着让男孩子来演公主？！
那天晚上，贾弋楠在被子里偷偷哭。
第二天，朱老师注意到他的馒头眼睛，了解缘由以后，说：“弋楠，谁说穿小裙子没有男子气概？你是男孩子，男孩子穿小裙子还是男孩子，这不比穿小裙子的女孩子更有男子气概？”
他现在回想来，朱老师如果为了安慰小孩，也不该说这种话。
这话像“床前明月光”一样刻进他的脑，一直到他偷偷试穿妈妈的高跟鞋，到生日前说其实更想要漂亮娃娃，到小学玩水晶贴纸——他发现不是所有人，都像朱老师和阿晨那样想。
上了初中，他明白有些喜好还是要藏住。于是书包上没有挂玩偶，学习用品不再出现粉色。可即使这样，讲话细声细语、做事轻手轻脚的男生，似乎还是不讨喜。
初二他买了第一条属于自己的裙子，照片发在社交账号“佳佳的世界”上。社交账号里他发的照片越来越多，他以为这里没有父亲，没有同学，是世外桃源。
结果分班之后，居然被同班的几个男生知道了。
这下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孤立他了。
他本来不会来到高二2班，这个物理方向的班级！如果不是他爸爸贾勇，如果不是他高一就报了盛安一中扬名在外的数学补习班——
董容杰的补习班。
贾弋楠刚入高一就开始上，那时候他的数学老师还不是董容杰。
董容杰着重培养学生的解题思路，补习班课程并不按照教材顺序，全靠知识点串联。
他的数学课真的不错。好到什么程度？报班之前，学生带着一团缠绕成死结的麻线，上门求助；等走出来后麻线结已经被解开，上面还串上一颗颗油润水亮的宝石珠子。
这才是真正的知识付费。
贾弋楠选科前，董容杰对他说：“如果你选物理方向，就会被分到老师教的班，数学物理都能来问老师。老师能保证你成绩稳定在中上游。”
贾弋楠就这样来到了高二2班。
现在，他想退出补习班。
他不知道怎么和父母说。
他受够了。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受够董容杰了。
董容杰现在调板是在羞辱他，就因为他昨晚发消息说，这周六开始他再也不去补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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