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偷来的自由
周四这天中午，那部翻墙时摔坏的旧手机修好了。黎念去维修店领回来。
她有两张手机卡，这下可以一卡一机了。有一个号码是初中时黎正英的副卡，但经常谈生意的人，用吉利的手机号是一种玄妙的成功学。
于是某天，黎正英又买了个漂亮号，就把杂乱的副卡号先给黎念了；等初升高的暑假，他乐呵呵带着黎念买新手机，突然对这个杂乱号码再生不满，硬拉着黎念去再办一张新卡。
黎念边顺从，边恶劣猜想爸爸一定是生意上又没谈拢。
她爸爸和陈祺爸爸不一样，营养均衡，什么教都信，甚至信手机号。
黎念用那个副卡号码打给曲文清。
随着AI的模拟人声传去，她分不清心脏跳动是因为紧张，还是亢奋。
坏事干多了，心理上会有微妙的、不可修复的松动。她倒吸一口气，对空气提提嘴角，试图唤醒道德感。
曲文清允了病假的瞬间，黎念泛出一种不值一提的快乐，像在三伏天里戳破一个水泡。
以前她奢望过这样——不是逃课的自由，是在靠近父母的地方，能全权支配时间的自由感。
即使不住学校、不和父母同住，她依旧虔诚地把三点一线的生活越绕越小圈，绕成牛角尖。思想可以像一只长期被栓锁的动物，哪怕没见到人影也纹丝不动，最后还能幻听哨声。
偷来的自由里，阴天都算好天气。
下午，盛安市立医院。急诊入口有刚进来的救护车，奔跑的白大褂，戴口罩的各色初冬外套，“滴嘟滴嘟”的警报声踩在黎念心跳上。
“市医院的患者很多，”彭泽亦绕一圈回来了，“候诊区盆栽树的上方，走廊交汇处，办公室入口左上角，有球型监控，你稍微注意些。”
这里的管理制度和楼内布局，他们基本摸清了。
黎念站在那层的自助挂号机旁，正在看市医院公众号里，精神科下午排班的医生名字和照片。
“你有见到医生老师带教吗？”她低着头问，大医院会和医学院有教学关系，何况今天还是周中，“或者有问到吗？”
“门诊大厅的护士说，下午有鸿夏大学的医学生来。”
黎念压压鼻梁上的口罩，“她叫什么名字？”
“林繁。”
“好。”她把手机收回口袋，准备就绪，“我去了。”
首先，要有一件这个医院的白大褂。
更衣室的门上有门禁，需要医务人员的磁卡才能进，但偷磁卡就徒增麻烦了，因为办公室里也会有白大褂。
黎念来到尽头的厕所边，提起清洁推车的水桶和拖把，并抓走了把上的红色橡胶手套。
她没有穿这里清洁工统一的灰白色工作服，但她根据之前来市医院看黄茗辉的记忆，穿了一件颜色相似的外套来，漠然地踏上走廊，进了办公室的门。
拿着清洁用具，或者维修工具，在繁忙的公共场所，会成为固定NPC。
办公室里有几个敲病历的医生，估计是规培的，有人抬一下眼，又忙碌起来。
黎念走到办公室的里间，这个空间连通两个办公区域，门后的那排挂勾上挂着好几件白大褂。
她找准时机，将拖把水桶往角落一塞，红手套一拖，隔一会就穿着白大褂，从里间的另一个门走出去了。
这时候步子要匆忙，要目视前方。
她来到了护士台，停在了一位护士身前，犹犹豫豫地开口：
“请问，您是林繁老师吗？”
这位被黎念相中的护士老师，没有川字纹，有抬头纹，说明最常做的面部表情是抬眉，表达欣喜或是惊讶，在交流中一般比较有亲和力。
与之相比，护士台最左边坐的那个护士，应该比较大脾气，连眼神交流都显得不耐烦，和患者交流的言语也很简短。
林繁见到眼前穿白大褂的女生毕恭毕敬，快速判断着估计是个学生，眉毛抬了抬，护士帽下露出的一小块额头，变得像一本书的侧沿。
“是的，你有什么事情吗？”
“林繁老师好！我是甄在民老师关于‘阿尔兹海默病’课题组的学生，研究需要四十个患者信息，但上次我把两个人的脑部CT和病历拷错了。甄老师说他现在有患者，就让我来护士台找您借一下电脑。”
“哦，甄医生呀……”林繁思考一下，“会需要很久吗？我也在工作时间。”
“不久的老师，十分钟！我晚上要把数据整理出来交给甄老师，就差这两个拷错的了。”她犯难地请求。
“那你来用吧。”林繁暂时没有事情，“需要我帮你开系统吗？”
旁边的另一个护士被她们的动静吸引，看了一眼。
黎念忙接：“好的好的，麻烦林繁老师！能帮我开一下CT和病历吗？”
林繁打开系统，边问黎念上大几，学什么专业，黎念对答如流，瞎掰胡扯，还感叹甄在名老师挂号人数太多了云云。
系统开好了，林繁让出了椅子，走到旁边看着黎念，远处的彭泽亦补上来：
“那个，护士你好。我刚才用自主挂号机，不知道是不是操作错了，不出号了，里面是没有热敏纸了吗？”
林繁又是惊讶地抬额：“是吗？好像早上刚换的纸，估计是卡了……”
她边说边走去看机器。
“我想要做血常规，是挂血液科还是什么科？血常规在这栋楼做吗？结果会马上出来，还是要等几天后，再来医院取结果报告？”
彭泽亦为了分散林繁的注意力，没带脑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违心地蹦。
“血常规？那不在这栋楼啊！怎么跑这来了？在3号楼……报告可以直接在医院公众号看……额，3号楼走那边通道才行，你可以看一下那边的分布图……”
“同学，甄在民医生有带本科生的课题吗？”
“嗯？”
从左边来的问题，让电脑上的光标一动。
“其实算是子课题。”黎念镇定扭过头，却对上一双怀疑的眼，对方连眉毛都不友好地蹙起。
她心中暗叫不好。
是那个看起来不好说话的大脾气护士。
“子课题？在民医生那个国自然基金项目分出来的？”
大脾气护士明显和甄医生更熟悉。
黎念一手拔下U盘，站起身，“嗯，算是小样品吧。主要负责老师是另一个的医生老师，他第一次带本科生。”
“是哪个医生？也是我们科的吗？”
黎念捏紧手里的U盘，脑内飞快闪过公众号上，某个住院医师的名字，脱口而出：
“那个老师叫赵——”
“江娜你怎么在这？”彭泽亦视线越过林繁，随即走来。
林繁也看过去。
黎念一听，及时止损，赶紧默契地飙戏，惊恐张嘴：
“你，你又来了？！这次还追到医院来？”她又恍若失态，看一眼大脾气护士，“不好意思老师，这个是我前男友，他一直不肯分手……”
不是，她？
彭泽亦即刻愠怒道：“什么追到医院？别自做多情好吗？我来看医生！”
“我们早就分手了，能不能不要纠缠我了？每天发信息骚扰还不够吗？”黎念咬牙切齿，似乎在遏制着情绪。
随即，她望向欲言又止的林繁，慌忙鞠躬：“抱歉老师，我拷完案例就先走了！感谢您的电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不客气……”林繁被瓜砸得头昏，往前几步，“那个，孩子，其实这个人他确实是来——”
“人家女孩子都说分手了，你还纠缠不舍？”没想到大脾气护士这样热心，离开座椅，直接帮她驱赶丧心病狂的“前男友”：
“你赶紧离开这里！这是医院，不然我要叫保安来了。”她说着抄起桌上的电话就要呼叫保安。
黎念和彭泽亦见状心惊肉跳！
“不用老师！不要影响到医——”
“护士，你误会了！我不是来——”
“等下芝姐！”关键时刻，林繁按住那护士的手，声音都抬高八度，候诊区几个排号的患者都看过来了。
“这个人确实是来看病的！”
话音落下，空气都静止了。
“不早说……”大脾气护士自知狗拿耗子，尴尬至极。
黎念口罩下一片湿漉漉的水汽，紧张兮兮，她再三感谢了两位护士，最先逃脱那里。
等处理了白大褂后，她出了市医院，来到一个公交站给打彭泽亦打电话：
“喂，你在哪里？”
“看到你了。”
黎念抬头，一眼就见他顺着人行道往这边走，彻底放松，便挂断了。
彭泽亦来到她身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两人相顾无言。
这时，他猛提一口气，屏住一瞬后飞快道：
“所以病历上写了什么呢前女友——”
“求你别再说了。”
黎念如遭酷刑，双手都蜷缩起来，想到那位护士，心中愧疚又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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