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棋子

"啪！"

皇帝突然落子，截断白棋大龙："朕看那些老狐狸未必玩得过你。"

逍遥指尖在杯沿上一滑，溅出两滴茶汤。太子适时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伯爵过谦了。若你这般人物都不堪大任，我朝人才标准未免太高。"

"殿下谬赞。"逍遥垂眸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臣不过是多读了些杂书，当不得真才实学。"

太子指尖的白玉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逍遥伯爵过谦了。东瀛三问难倒满朝文武，唯君能解，这岂不是说明逍遥伯爵比他们更聪明吗？"

"雕虫小技罢了。"逍遥截住话头，青瓷盏底在石桌上磨出细微声响，"治国需经世之学，非是这等奇巧淫技。"

太子还欲开口，皇帝却突然以帕掩唇，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明黄帕子后传来。待平息后，皇帝将帕子攥入掌心，声音略显沙哑："罢了，既然卿志不在此，朕也不勉强。"

石桌上的茶汤微微晃动，映出皇帝疲惫却温和的眉目："只是这"旁门小道"..."他指尖轻点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响，"若能多些蜂窝煤这般利国利民的巧思，于社稷而言，便也是通天大道。"

逍遥敏锐地嗅到一丝铁锈味，却只作不觉，起身长揖："臣必当尽心，多寻些利民小道。"

皇帝突然从腰间解下一块玄铁令牌，"当啷"一声掷在石桌上。令牌上"如朕亲临"四个篆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逍遥双手捧起令牌，触手冰凉："陛下，这..."

"朕的能臣，不当官也得留着。"皇帝咳嗽着摆摆手，指节在令牌上留下一道血痕，"遇险时，凭此可调三卫兵马。"

逍遥郑重地将令牌收入怀中，丝帛内衬掩住了那抹刺目的红："臣...谢陛下隆恩。"

"去吧。"皇帝闭眼靠在亭柱上，一片梅瓣落在他骤然灰败的面容旁。

待逍遥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御花园外，皇帝缓缓起身，明黄龙袍在风中簌簌作响。他背对着太子，目光投向远处宫墙："你觉得...逍遥此人如何？"

太子指尖的白玉棋子"咔"地裂开一道细纹："儿臣以为，此人才智卓绝，只是..."

"只是什么？"

"难以掌控。"太子垂首，阴影遮住了眼中神色，"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

亭中突然死寂。一片梅瓣飘落在棋盘上，恰盖住那枚裂开的棋子。

皇帝忽然转身："钱万贯是你的人？"

"儿臣..."太子袖中的手猛地一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是。"

"储君当知，"皇帝拾起那枚覆着梅瓣的残棋，"蜂窝煤能让十万百姓免于冻毙..."指尖一弹，棋子"叮"地落入茶盏，"比十万两银子，重得多。"

皇帝凝视着太子低垂的后颈，声音如冰刃刮过："不贪权柄，不慕富贵，单凭本事挣些干净银子——这般人物，你竟容不下？"

茶盏中的残棋突然沉底，发出"咚"的闷响。

"待你御极之日，四海皆入彀中。"皇帝拾起逍遥用过的青瓷盏，盏底还沾着一点未干的茶渍，"却要为几两银子，折了擎天玉柱？"

太子身形剧颤，腰几乎弯到地上："儿臣...糊涂。"

"他救过你的命。"皇帝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回石桌，惊起飞鸟一片，"退下吧。"

待太子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尽头，皇帝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可惜...承稷若在..."话音散在风雪中，唯有那枚沉底的残棋，在茶汤里映出支离破碎的光影。

宫外

马车碾过积雪的官道，发出吱呀声响。逍遥靠在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令牌的纹路。车窗外，雪片扑簌簌地打在琉璃灯罩上，映得他眉目忽明忽暗。

太子今日那些话...

他眯起眼，回忆着御花园里太子带笑的眉眼——看似温润如玉，可字字句句都在将他架在火上烤。

逍遥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与太子相遇时，太子彬彬有礼的模样，还有靖王世子在旁边不自在的反差。

逍遥突然坐直了身子。是了，当时太子越是谦和，靖王世子便越是焦躁。今日朝会更是古怪，堂堂储君竟如隐形人般沉默至今...

"藏得真深啊..."

指尖的令牌突然变得滚烫。逍遥掀开车帘，望着皇城方向渐大的风雪。

马车在方府门前停稳，逍遥踩着积雪走进院子。老太爷正拿着铜壶给一株老梅浇水，壶嘴腾起的热气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回来了？"老人头也不回，"今日还顺当？"

逍遥接过铜壶，替老人浇完最后半株梅："东瀛三问都解了。"水滴在冻土上砸出细小的坑洞。

"好！"老太爷笑得皱纹舒展，枯枝般的手却突然按住孙子肩膀，"不愧是我方家血脉。"

"祖父，"逍遥望向书房方向，"借您棋枰一用，有些事情要思考，午饭就不必叫我了。"

老人浇花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底精光乍现："在书房西橱第三格。"他轻轻掸去逍遥肩头并不存在的雪粒，"去吧，晌午不扰你。"

逍遥回到房中，将乌木棋盘在青砖地上铺开。他跪坐于前，从棋罐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在指尖摩挲良久，最终"嗒"的一声落在棋盘正中央。

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整整六枚白子，被他以完美的间距排列成环。随后，一枚黑子被轻轻置于六白中央，宛如困兽。

这样不行......

他忽然又拈起一枚黑子，悬在中央黑子旁寸许之处。指尖微颤，终究撤回，整个人向后仰倒。黑发散乱在地，他盯着房梁喃喃："麻烦啊......"

约莫半刻钟后，他猛地坐起。四枚黑子接连落下，各镇一方，与外围白子针锋相对。最后一枚黑子在他掌心攥得发烫，最终落在边星之位，与中央黑子形成遥相呼应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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