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夜巡的决心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地平线吞没,草原彻底沉入墨色时,雷阳才缓缓睁开眼睛。
洞穴里早已一片死寂,只有成年狼们沉重的呼吸声在岩壁间起伏,像老旧的风箱在拉扯。月光从洞口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银带,刚好落在白绒蜷缩的角落——那团小小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若不是胸口还有微不可察的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已经失去了生命。
雷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动四肢。爪子踩在干燥的泥土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洞穴里,却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裂齿微微动了一下耳朵,心脏猛地一缩,立刻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缓了。
直到裂齿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悠长,他才敢继续往前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既要避开沉睡的成年狼,又要绕开蜷缩成一团的其他幼崽。风耳就躺在不远处,嘴巴微微张着,露出细小的乳牙,嘴角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肉渣——大概是白天没舍得吃完的食物。
雷阳的目光掠过风耳,落在雪爪怀里的白绒身上。
月光恰好有一缕落在白绒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它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鼻尖。它的呼吸微弱得像一线游丝,胸口起伏的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雪爪的前爪紧紧搂着它,仿佛怕一松手,这团脆弱的生命就会像晨露一样消失。这位母狼的眼睛闭着,睫毛却在微微颤抖,显然也没有真正睡着。
雷阳在离它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他想起昨天试图用湿泥“说话”时,雪爪眼中一闪而过的困惑——她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狼崽,既不会像风耳那样用冲撞表达兴奋,也不会像其他幼崽那样用呜咽撒娇,只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曾以为只要足够急切,足够坚持,就能让它们明白。可现在才知道,语言的壁垒比想象中更坚固。狼的世界里,信息靠气味、动作和低吼传递,它们能分辨出猎物的踪迹,能读懂同伴的情绪,却读不懂一个带着人类记忆的狼崽心里藏着的“水源”,更看不懂他在地上刨出的歪扭爪痕代表着什么。
沟通是徒劳的。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雷阳的胸口。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这双爪子能刨土,能奔跑,能撕扯猎物,却写不出一个“水”字,画不出一条通往石缝的路。
那就不沟通了。
一个念头忽然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既然说不明白,那就自己去做。石缝里的积水不多,但每次去喝一点,总能带回些湿气。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能让白绒的嘴唇稍微湿润一秒,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它的呼吸一点点变弱。
他最后看了一眼白绒,然后转过身,借着月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溜向洞口。
刚跑出洞穴,一股凉意就扑面而来。与白日的燥热不同,草原的夜晚带着刺骨的寒气,风卷着沙砾掠过枯黄的草甸,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无数看不见的生灵在暗处低语。雷阳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朝着西方的岩石区奔去。
奔跑让他暂时忘记了干渴和饥饿。风声在耳边呼啸,脚下的草叶发出“簌簌”的断裂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草原的夜幕。他的鼻子里充斥着干燥的尘土味和枯草的气息,偶尔能闻到远处传来的其他动物的腥气——那是同样在旱季里挣扎的生命,有兔子的,有田鼠的,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小型食草动物。
它们也在寻找水吗?
雷阳跑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时,看到几只田鼠从洞里探出头来,黑豆般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惊恐的光,一察觉到他的气息就立刻缩回洞里,只留下几个小小的洞口在风中微微颤动。他忽然想起人类世界里看到过的纪录片:旱季的草原就是一座巨大的竞技场,每一个生命都在为水和食物拼尽全力,弱小的注定被淘汰,只有足够强壮或足够幸运的才能活下来。
白绒会是被淘汰的那个吗?
这个念头让他跑得更快了。爪子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他能感觉到喉咙里的干涩又开始翻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但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放慢速度——夜晚的时间有限,他必须在第一缕晨光出现前赶回洞穴,否则被成年狼发现擅自离洞,后果不堪设想。
远远地,他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岩石区。
灰黑色的岩石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群沉默的巨人蹲伏在草原上。雷阳放慢脚步,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绕到岩石群的边缘——这里是狐狸和獾子常出没的地方,它们也在寻找水源,若是被这些狡猾的动物发现石缝里的秘密,那点积水恐怕撑不过一个夜晚。
他压低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潜行,耳朵警惕地转动着,捕捉着周围的任何一点声响。风里除了沙砾的摩擦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狼嚎,那是其他狼群在标记领地,声音里带着同样的焦躁和疲惫。
终于,他看到了那块歪脖子岩石。
它比周围的岩石更高,顶部向东南方向倾斜,在月光下投下一道扭曲的影子,像一个佝偻的老人。雷阳绕到岩石的北侧,用鼻子在地面上嗅了嗅——没有陌生的气味,看来今晚还没有“不速之客”来过。
他定了定神,开始数步数。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走得极准,爪子落在记忆中“凹陷处”的位置时,果然感觉到脚下的泥土比别处软了一些。到第五步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朝南望去。
两道岩石的夹缝就在眼前。
石缝比他记忆中更窄,大概只有他半个脑袋宽,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雷阳凑近了些,立刻闻到一股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泥土和草屑的味道——这是水的味道,是旱季里最珍贵的味道。
他把脑袋小心地探进石缝。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反光映入眼帘。那是石缝底部积着的水,大概只有他两个爪子并拢那么多,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枯树叶和细小的沙砾,像一层薄薄的伪装。他能听到极轻微的“滴答”声,大概是岩石缝隙里还在渗着水,只是慢得像时间在流淌。
雷阳的心脏因为激动而剧烈跳动起来。他低下头,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汪积水。
冰凉的、带着点土腥味的水立刻涌进嘴里,顺着喉咙滑下,像一股清甜的甘泉浇灭了胸腔里的火焰。他贪婪地舔舐着,每一次舌头的伸缩都带着极致的珍惜,不敢浪费一滴水。直到感觉肚子里有了点暖意,嘴里也蓄满了湿润的唾液,他才停下来——不能喝太多,否则回去时跑不快,而且这点水要留给白绒,哪怕只是带回一点点湿气。
他退出石缝,用爪子在周围的泥土上扒了些干草,轻轻掩盖住石缝的入口。这伪装很拙劣,却能骗过那些不仔细观察的动物。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朝着洞穴的方向狂奔。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嘴里含着的水不敢咽下去,只能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托着,跑快了怕晃出来,跑慢了又怕耽误时间。月光渐渐西斜,草原上的风更冷了,吹得他耳朵发麻,可他心里却燃着一团火,那是比饥饿和干渴更强烈的念头——快点,再快点,白绒还在等。
当洞穴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雷阳心里一紧,加快了速度,像一道影子般蹿进洞口。
洞穴里依旧很暗,成年狼们还在沉睡。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穿过狼群,来到雪爪和白绒身边。
雪爪的头靠在地上,眼睛闭着,但雷阳能看到她的耳朵在微微动——她果然没睡。雷阳没有停留,径直走到白绒的头边,低下头,用舌头小心翼翼地将嘴里含着的水吐在自己的掌心里。
那点水少得可怜,刚够打湿他的掌心,连渗进毛发里都不够。他屏住呼吸,将湿漉漉的掌心轻轻凑近白绒的鼻尖。
冰凉的湿润触碰到白绒干裂的皮肤时,那团小小的身体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雷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白绒的鼻子轻轻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嗅闻那点微弱的湿气,紧接着,它的睫毛颤了颤,眼皮似乎想睁开,却最终没能掀开。
但它动了。
就这一下微小的颤动,像一道电流窜过雷阳的全身,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又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掌心,确保每一丝湿气都沾在了白绒的鼻尖上,然后才轻轻退开,回到自己的角落。
他躺在冰冷的泥土上,听着白绒重新变得均匀的呼吸声,虽然依旧微弱,却比刚才多了一丝生气。掌心残留着那点水的凉意,像捧着一颗易碎的露珠,又像捧着一粒埋在焦土里的种子——不知道能不能发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雨季,但至少此刻,它还没有彻底枯萎。
天边的鱼肚白越来越亮,第一缕晨光终于越过地平线,照进了洞穴。雪爪抬起头,目光落在白绒微微湿润的鼻尖上,愣住了。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低下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白绒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确认什么。
雷阳蜷缩在角落,把脸埋进臂弯里,避开了雪爪的目光。他知道母狼一定在疑惑这突如其来的湿润,但他不会解释。从今往后,每个夜晚,他都会去石缝。
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人的决心。
他要让这粒种子,在他掌心的湿气里,多撑一天,再多撑一天。直到迁徙的命令下达,直到最后一滴水干涸,直到……直到出现奇迹。
晨光中,雪爪用舌头轻轻舔了舔白绒的鼻尖,然后重新将它搂进怀里,这一次,她的动作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稳。而雷阳望着洞口外越来越亮的天空,闭上眼睛,开始积攒力气——今夜的夜巡,还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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